走出审讯室,甄意拿袖子轻轻蹭了一下眼角的泪,回头想和尹铎说什么,尚未转身,身后的男人已上前一步,从背后拥住了她的身体。
他低头压在她的肩上,在房间里含着的眼泪全砸进了甄意的脖颈里。
她陡然愣住。
“甄意,就一下。”他声音嘶哑,强忍着,却带了极淡的一丝伤感,再也没了在里边谈话时的冷静。
那场揭伤疤式的审讯已经让他鲜血淋漓。此刻,这个男人脆弱而无助。
甄意再度眼中泛泪,她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痛苦气息。他再一次让她看见,多少人,就是这样坚强而拼命地活着。
只是,很快,走廊那边传来她熟悉的脚步声,言格走了过来。
看到尹铎紧拥着甄意埋头在她肩窝疗伤的一幕,他愣了一下,渐渐,眉心微微蹙起,看得出不乐意。
默默无言地看甄意几秒,见她只是为难地做表情,却不挣脱尹铎。言格轻轻眯了眼,不乐意变成了不高兴。
可他也不能说什么。看她半晌,很不满意地插着兜转过身去了。
结果也不走,就那样站在走廊里,拿背对她。以此表示他不看她。
甄意:“……”
最终,尹铎松开甄意,对她说了句简短的“谢谢”,便离开了。
甄意得到解放,立刻跑上去搂言格的胳膊。他斜她一眼,语气倒平静,说:“19秒。”
居然计时……
甄意小声解释:“他难过嘛。”
言格:“季阳警官也在,尹铎检控官为什么不抱他?他比较高大,从心理上讲,抱起来更有安全感。”
甄意:“……”噢,老天。
跟他讲不清,索性岔开话题,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啊呜,好困呀。”
言格果然转移了注意:“那赶紧回家吧。”
甄意的确是累惨了。
才一进门,她就扭啊扭地解内衣,从袖子里拉出来往梳妆台上一扔,随即便往床上扑。手脚并用地上了床,裹着被子一滚,就没动静了。
言格:“……”
他看看她。
台灯光朦胧,她倒下不过几秒,居然瞬间就睡着了。她一贯如此,睡眠极快,不出一会儿,呼吸就清浅下去。
言格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最终轻轻地摸摸她的额头,唤她:“甄意?”
“唔?”她在尚浅的睡眠里条件反射地应答。
他柔和道:“先洗个脸再睡?”
“唔。”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像是刚被他吵醒的样子,委屈,带着一点儿脾气,“你让我睡一下嘛,就一下。”
黑黑的眼珠哀哀地盯着他,像只祈求抱抱的小松鼠。
他是拗不过她的,轻声道:“好。”
哎还是打水过来给她清洗吧。
没起身,不想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眯着眼,抿唇笑了:“你答应我了,让我睡一下。”
“”他反应过来,她说“你让我睡一下”有另一层意思。是说睡他。
嗯,又被她调戏了。
睡到半路都能醒来调戏一把,他真服了她。
可她或许是真的累了,并没有后续,又闭上了眼睛。两只手还懒洋洋地抓着他。
他坐在床边,拇指轻轻抚摸她的手背,暂时不太想起身。忽听她朦朦胧胧地咕哝:
“言格?”
“嗯?”
“你不要吃醋,我最喜欢你。也只喜欢你。”她闭着眼,嗓音模糊。
他的心悄然无声:“嗯,我知道。”
想了想,俯身靠近,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很轻,很缓,很深。
她却觉得痒,他才起身,她爪子一扒拉,揉揉眼睛,把他的吻揉掉了。
“……”
床上,她调整睡姿,滚了一个圈,梦里想起什么,又小声咕哝:“言格,我们帮帮尹学长好不好?”
“……”
某人再度蹙了眉,在心里默默纠正:你应该说帮帮你的当事人。当事人。
言格起身去洗手间打了水,浸湿了毛巾,把她的脸清洗了两遍。她被打扰了,在梦里不太满意,脑袋滚过来躲过去地直哼哼,他费了半天的劲才弄好。
又给她擦擦手,洗洗脚,总算弄干净了,盖好被子。
她早已睡熟,睡颜安宁。
把毛巾和水盆放回原位后,言格打了一个电话:
“季阳先生,现在想请你去一个地方。”
仁辅大厦10层的工作室外,还拉着警戒线。
凌晨5点半,走廊的灯已经修好。一路上非常明亮。
言格过去时,季阳已经在现场等候。
一见言格,他便开门见山地问:“你说这次的连环杀人是两个案子?”
“对。具体的情况,我在电话里和你说了。之前的‘卫道者’案我不清楚,应该如你的画像所说。但郑颖和杨姿的‘洋娃娃’案都用到了催眠。这两人的案子,和前面你们调查的那个案子不同。”
季阳沉吟半刻:“可郑颖与杨姿,她们两人和前几起死者的死状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吗?”言格平淡地问,
“郑颖的死亡现场是密室,其他都在开阔的地方。郑颖的装扮显然比前几起精心而华丽,另外”
言格扭头,指了指工作室的那面镜子,和上边的血红色圈圈,那正是杨姿被吊的地方:
“这个图案和郑颖死亡现场的一样,可据我所知,前边的几起案子虽然也有血环,却不是这个样子。”
言格说:“而且你也应该感觉到了,以‘卫道者’的身份对郑颖和杨姿实施惩处,这实在有些牵强。郑颖她已经得到了死者家属的原谅;而杨姿不过是帮淮如打了官司。伤害这两人的理由并不充分。”
季阳沉默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承认错误:“你说的很对。这很可能就是两个案子,一个是‘卫道者’,一个是‘洋娃娃’。
说起来,‘卫道者’的案子在上半年每个月发生一起,非常规律,6月份最后一次犯案后,就中断了。
现在是11月。‘洋娃娃’案出现了两个受害者,相隔不过3天。”
言格稍稍拧眉,问:“有个问题我不太懂,想请教你。一般来说,连环杀人停止他的规律,是为什么?”
“心情改变,突然相通,意外死亡。都有。”
季阳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其实,连环杀人案的破案率并不高。尤其是那些非仇恨、无法从死者社会关系查询的类型。而单独的心理画像只能找一个大致的范围排查或剔除,却很难锁定。”
“比如上半年的‘卫道者’案,符合嫌疑人画像的公职人员,在hk范围内有近20个。只不过,这次郑颖和杨姿的案子,让我们把范围缩小到了尹检控官身上。”
季阳揉揉眼睛,这几天连续熬夜,累坏了,道:
“审问尹检控官的时候,心里很难受。可作为审讯人员,不能有半点同情。因为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拿不准同一战壕的战友究竟是好是坏。”
这点,言格是明白的。
“那接下来,警方该怎么办?”
“如果是‘卫道者’的案子,很可能只能等他下一次犯案了。”季阳说。
言格点了一下头:“郑颖和杨姿的案子呢,你可以抛弃之前的误解,重新分析一遍吗?”
季阳:“什么意思?”
“我在想,这两个案子会不会有一些私人的因素在里面。如果是这样,就会比较容易锁定嫌疑人。”
“私人因素?”
“对。之前的‘卫道者’案,尹铎检控官非常符合你们对嫌疑人的画像。可你们没有证据。而这次的‘洋娃娃’案,每个受害者都和尹铎联系起来。郑颖给他打过电话,杨姿对他有过暗示。”
季阳一愣:“你的意思是?”
“可能有人知道了‘卫道者’案的嫌疑人名单,于是模仿那个案子,用两个和尹铎有关系的受害者,来栽赃嫁祸他。”
季阳也觉得棘手了:“如果是那样,范围就大了。检控官这个职业,本身就容易树敌。”
言格的思路异常清晰,问:“这两个案子和之前‘卫道者’杀人的受害者有没有什么不同?这些不同的点,应该就可以透露出罪犯的信息。”
经言格一提醒,季阳立刻高效思索起来:“不同”他稍稍一愣,立刻道:“尺寸和润滑剂。”
言格没太理解:“什么?”
“上半年的‘卫道者’杀人案,凶手用到的都是仿真型号的,大小仿真且统一,没有润滑剂。但‘洋娃娃’案子里,郑颖用到的假器具是最大号尺寸,用了润滑剂。”
言格:“……”
难道这次要找的,是一个有着巨大号丁丁的男人?
季阳也觉得古怪,沉默半晌,忽然缓缓道:“等一下。”
清晨的曙光从窗外洒进来,连续工作几天的季阳,此刻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目光却依然灼灼有神。
安静的清早,他的声音缓慢而有力:“这通常是女人的幻想。”
言格蹙了眉,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什么。昨晚离开现场时的那种怪异感,此刻终于
他回头,看着悬挂杨姿的绳子,一端系在墙壁上。那个高度
他走过去,那是从上到下一排木棍装饰。案发后,他赶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杨姿的情况,但此刻从残留的绳子上,他大致可以看到:当时,杨姿脖子上系着绳子,绳子绕过了中间一条木棍,又拉下来系到底端。用力拉扯后,固定住。绳子太长,还剩余了很长一截。
绳子绕过的是中间的一条木棍,而非最高的一条。
他站在墙边,伸出手,非常容易就触碰到了最高的那条木棍。他想,如果是甄意在这里,蹦起来只能刚好够到中间那一条
季阳看到言格的动作,一下子也明白了:“真的是女人!”他完全愣住:“可受害人杨姿说,她和嫌疑人有交流啊!”
言格缓缓把手收回来,放进兜里:“一个好的催眠师,能用假的东西,让被催眠者产生最真实的记忆。”
季阳张口结舌,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女人用假的器具和润滑剂,用语言催眠欺哄另一个女人,让那个女人产生了最让自己开心的幻觉。
这种场景真是……
因为已经有了受害者的亲身“感觉”和口述,所以嫌疑人收走了假的男**具,让众人更加确定嫌疑人是男人。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季阳:“尹铎检控官洁身自好,不太可恨招致女人这样深刻的仇恨。”
言格则深深蹙眉,自言自语:“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嫌疑人给郑颖催眠,让她自杀,自己则远离现场;可在杨姿这里,她亲自来现场。而且报了警,没让杨姿死。为什么?”
季阳也想不通,可,他毕竟是旁观者,沉默半晌,隐隐感觉到了不对:
“言医生,嫌疑人要的,是不是受害者的口述?当时甄律师深受刺激,情绪失控”他立刻反应过来,“她要报复的不是尹铎一个人,而是尹检控官和甄律师!”
言格一愣,该死,他竟然忽略掉了最关键的一点。
嫌疑人故意把杨姿带到甄意的工作室来,他一开始只是以为msp的那些疯子搞鬼,可其实没那么复杂,那就是最简单的一起报复事件。
报复尹铎,报复甄意。
比起杀死甄意的好朋友杨姿,让她的好朋友活下来,让她知道她的好朋友在意淫她的男人,让杨姿受尽羞辱从此记恨仇视甄意,甚至伤害她。
他的心忽然就有些发凉,像漏了风。
早晨的第一束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了,他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暖,也不理季阳,拔腿便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摸出了手机。
淮如!那个疯女人!他早该想到!
甄意抱着被子,滚成一个团,睡得香甜。
迷迷蒙蒙中,听到自己欢快的声音:“甄意你男人电话快来接呀。”
唔?她睡了不足一个小时,哪里醒得过来?
她男人不就在她身边么她闭着眼睛,伸手抓抓,空空的。那声音还在唱:“甄意你男人电话快来接呀”
她太困了,朦胧地睁开眼,瞬间猛地一惊,弹跳着往后一颤,睡意全无。
面前一面镜子,上面画了血淋淋的环,镜子上还挂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假男**具!
她的心因为骤醒和惊吓,剧烈地跳。
拉着窗帘,清晨的卧室里还很昏暗。
镜子里,她面色惊恐,脸色煞白,脖子上系着一个蕾丝项圈,另一端,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缓缓回头,就见床头坐着一个女人,殷红的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