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三天后,在莫言时又一次来到客栈时,他瞧见一个一身彪悍之气、面目凶恶如同屠户的人,大大咧咧地闯进了晖云真人的屋子。
莫言时心中好奇不已,因这屠户怎么瞧都不像是好人,而晖云真人又身为正派,瞧起来正直得简直不近人情——这样的两个人,到底会在屋子里说些什么?
莫言时心中好奇之心大盛,悄悄靠近,想要听听这两个似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物的言谈,然而他到底不过一介凡人,因此他在房门前驻留了不到一小会儿,只在模糊中听到了些“主人”“确定身死”“谋定而后动”“魏婓”等词句,便被里头的屠户暴起,揪了出来。
当他被那屠户提在手上时,莫言时心惊胆战,向晖云真人投去求救的目光,结巴地说明自己的身份来意,而后,莫言时听到那屠户笑了一声,道:“原来还是你们神武峰高徒的亲人?”
在莫言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晖云真人冷漠道:“一个普通人而已,赶紧杀了,莫要耽误要事。”
莫言时怎么也想不到,决意杀他的,竟不是那个面目凶恶的屠户,而是出身名门正派的晖云真人!
那屠户一笑,浑然不在意手中的莫言时的小命,只是道:“那些狼妖,你准备如何?”
晖云真人刚要说话,却蓦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瞧着莫言时,笑道:“那些精怪向来与人族交恶,想来他们若在行路中瞧见人族中发生了什么惨事,定是不介意停下来瞧个热闹的。”
屠户恍然,晃了晃手中惊骇欲绝的莫言时,道:“你是要以他为饵?”
晖云真人哂笑:“不过区区一个小儿,怎能为饵?”
屠户:“那你的意思是?”
晖云真人道:“你觉得这个村庄如何?”
于是,这一天,熊熊火焰在庄乡中燃起,那些莫言时熟悉的、重要的一切人和事,都在这场大火中毁于一旦,但可笑的是,最靠近危险的、在大火一开始就被屠户随手掷于火中的他,却偏偏是这场大火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莫言时诉说着这一切,字字句句都透着深切的恨意与悲切。
殿中各人神色各异,或是叹息或是疑惑或是悲痛,而陆修泽却在听到“屠户模样的人”和“魏婓”两词时,便不由得露出了讶异之色,只不过他却按兵不动,沉下气来,等待后续。
于是大殿之中陷入了片刻的沉寂,而后,莫言东嘶哑中掺着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憾然的声音道:“若真是晖云真人动手……那么……”
莫言东顿了顿,道:“这件事上,的确是神武峰的失察,然而也只是失察之罪,灭门之祸却万不能怪罪在神武峰上。你可能不知道,晖云真人其实本就是魔门修士,只不过用手段瞒骗了神武峰的查探,这才——”
莫言时冷笑打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莫言东一愣:“什么?”
莫言时道:“我作为魔门弟子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晖云真人是什么人吗?!”
莫言东心中一沉。
第173章 疑虑3
莫言东心中一沉, 却听莫言时继续道:“我曾经深恨晖云,我恨他为什么竟能将一整个村子全烧了, 就为了将它做饵, 引来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后来我也曾恨那些狼妖,我恨他们为何要从庄乡路过,为何会对人族的苦难抱着‘看热闹’的心, 但到了最后,我却痛恨着神武峰……”莫言时嘶哑的声音一顿,向莫言东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莫言东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背脊而起,叫他几乎要颤抖起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奔上前去, 制止莫言时接下来的话。
可最后,他只是坐下来, 声音喑哑缓慢:“你说。”
在十八年前, 在莫言时耽于筑基、久久不能突破金丹时,在他辗转反侧地被恨意煎熬的时候,他心魔丛生,曾在一时意气下, 在谁都没有发觉的一晚,离开了皆非门, 去往神武峰。
他怀着满心的恨意与恶念想要将晖云真人置之死地, 但作为筑基期魔修的他却对有着“元婴以下第一人”的晖云真人无能为力,于是他不顾自己魔修的身份,想要向神武峰众人揭露晖云真人的真面目, 哪怕将自己赔上都在所不惜!
然而最后他却失败了:并非是在去往神武峰的路上被人发觉、并非是没能见到神武峰中说得上话的长老,甚至并非是被神武峰的人质疑话语中的真实性,而是因一个他从未想到过,更绝不会理解的理由!
那位长老的那番话,莫言时至今依然记得——
“晖云长老乃是我神武峰中要员,怎能因你区区一面之词而受到惩处?再者说,即便晖云长老所作所为属实,那又如何?我神武峰的千年威仪不容有失,若叫旁人知晓了这些事,我神武峰又该如何自处?”
莫言时即便做好了身死的准备,也绝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质问道:“即便他可能是魔道中人,你们神武峰也要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吗?!”
那长老断然说道:“我神武峰自千年前,便是正魔两道的关隘与门户,所以我们神武峰绝不会有魔修,绝不能有魔修!”
“但——”
“关于晖云长老如何,那是我们的事,没有你这魔门之辈置喙的余地!我瞧你家破人亡,也算是不幸,便也放你一条生路,你还是趁着此刻快快离去,否则我改了主意,你这小命也就没了!”
“八年前,我就已经随着庄乡的那些人死了,如今你觉得我还会怕死?!”莫言时厉声道,“但你们——你们神武峰,枉为名门正派,对门下弟子所造就的惨事,却不闻不问,甚至重重包庇,只为了所谓的面子,这样的你们,也好意思自称正道?!”
那长老瞧了莫言时一眼,神色莫名,叫莫言时心中慌乱,但不等他想更多,便见那长老突然哂笑,道:“你是魔修,自然不明白我们正道的处事方式。”
“我——”
那长老断然打断,道:“你若不信,那我们便打个赌:我这边去寻一个弟子来,将一些关隘处抹去,再叫他来评评理,看他究竟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你。若他认同我的处置,那么从今以后,你再不许向任何提及此事,再不许登上我神武峰来,如何?”
莫言时冷笑道:“为何我要认下这个赌约?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两人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长老微微笑道:“你会相信的,因为只有他,是绝不会串通好的人。”
——只有这个人,是绝不会串通好的。
说到这里,焚天宫殿中的莫言时向莫言东蓦然一笑,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早在莫言时提及那长老时,莫言东的脸上便露出了难以遏制的诧异之色,而莫言时每说一句,那熟悉的话便叫莫言东的神色惨败一分,而待到莫言时向他问及那“评理”的弟子的身份时,莫言东这才终于露出了颓然之色,闭上了眼。
莫言东:“是我。”
莫言时:“是你。”
那一天,年轻气盛的莫言东,被召至长老殿中,问及一件事——若有一天,门派中一位地位举足轻重的人,被一个魔修指认为残害了无数人性命的恶徒,你当如何?
莫言东不以为然,道:“魔修乃是奸恶宵小之辈,他的话语哪里能信?”
长老满意一笑,又道:“但若那人证据充足,你是信还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