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2)

爱的算法 酥脆饼干 2452 字 16天前

所以,自我意志并不重要,‘正确’才是最重要的吗?

这个问题,让融寒有一段时间遍体生寒。海洋冰面隐隐裂开了一丝缝隙,但她不敢往海底深处窥望。

有什么选择呢?像他们这样的中产家庭,尽管收入优渥,生活光鲜体面,可一旦劳动价值被人工智能取代,随时都可能掉下去,靠领政府的失业金,捉襟见肘地度日。

如果将人生以一条湍急且逆流而上的河流来比喻,如果他们不奋力游动,就会被急流冲走。

所以,依赖人工智能,做出“正确”分析,是社会必然的趋势,大家只是为了做个有用、有价值的人,有尊严地活着。谁都不想变成没有用的人。

融寒按照智能分析和学校要求,填报了上音;尽管她对天文学、哲学和戏剧都有兴趣,能将高乃依的剧本倒背如流。谭薇按照智能分析和学校要求,报考了清华物理系;尽管她幼年听了卡尔施密特的故事,想去非洲做一个走入自然的动物学家。

只有顾念,将智能分析和学校命令扔开,偷偷报了音乐学院。这个举动当年全校瞩目,令校长震怒,戴无线耳机的少女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纸杯,诚恳到有些卑微地笑着解释:“这是我的梦想而已啊。”

融寒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盛夏的蝉鸣点燃人心的焦躁,视讯机的全息屏幕不断亮起。谭薇急切的电话打了过来:“顾念落榜了!”

通知书上的字体变得颤抖,掉到地上。

“她名次就在你后面……你们,一线之差。”

电话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声,谁也没敢道出那个心照不宣的残忍事实:她唯一的机会被融寒挤掉了。

这场抗议以她落榜而告终,化作无情的嘲讽,消息甚至上了媒体新闻,人们提到顾念时就会说,优等生又怎样,不按着人工智能的分析来,以为自己比ai还聪明吗?

再见到顾念,是她复读的初秋。谭薇已经去了北京,融寒也结束了军训。有一天顾念母亲打来电话,伴着抽泣的哭音:“求你劝劝她……不要糟蹋自己的前途!”

顾念的房间,融寒去过了很多次。墙和衣柜上贴了很多海报贴画,但这次她推开门,发现那些贴画都不见了——是顾念最喜欢的一个ai偶像。很多年轻人会把爱情需求投射到人工智能上,毕竟比起人类偶像,它们性格一旦设定,人设永远不会崩,也不会恋爱。但顾念说撕就撕了。

她不肯再听从人工智能的任何意见,它们制定的复习方案,它们安排的生活作息……家里只好送她去做电击治疗。

她从治疗院回来,坐在房间的床侧,旁边书桌的台灯勾出她苍白憔悴的轮廓,如梦初醒一般。她看着融寒走进门,眼睛里漾出绝望水光,喃喃问:你也要和他们一样来说服我吗?

融寒劝慰的话被封回了喉咙里,堵得不上不下。她沉默无声地陪顾念坐了许久:我该怎样才能帮你?

顾念微微一笑,眼中水光微动:我不需要你赞同我,你只要不像别人那样劝我就好了。

她逆着台灯的光线,有点咬牙切齿:我不信,爱比不过‘正确’。那我们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是只做正确的事情吗?

融寒怔愕,看到她脸上细碎的绒毛被灯镀了一层浅光,恍然察觉她们已经长大到要面对世界的本质了。暑假林荫小道上听着greensleeves的打闹,被永远定格在岁月久远的水彩画上。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只在湍急的河流里游动,挣扎着不被沉没吗?

她感到嘴里一阵苦涩,但不能不劝。她说,念念啊,我们没有资本追求‘我想’‘我喜欢’。我们没有资本,担负得起错误的选择;我们走不起弯路、也失去不起。犯错误,是很奢侈的,只有有资本的人,才有资格犯错,走弯路。

在湍急的河里,不进则退,甚至一个浪头打来,就会沉没。

掌握生产资料的人,在游轮上悠闲旁观,人工智能科技,让他们的财富如滚雪球般膨胀,他们如同站在一个坚不可摧的帝国塔尖之上;而劳动者一无所有,他们只有凭人力,在风高浪急的河流里拼命游动。

台灯静静地亮着,光线昏暗,一室寂静。

很久后,顾念闭了闭眼睛,那声叹息波折回转。她说,融寒,好好珍惜。

翌年,顾念按照ai志愿系统的分析,填报了她最讨厌的人工智能语言——22世纪热门专业,需要极优秀的成绩。快乐似乎找了回来,电击治疗也停止了。

大一暑假的时候,谭可贞帮忙,安排顾念去了亚太研究院实习,跟随全球瞩目的“女娲蓝图·天赐”项目一段时间。那就是融寒最后一次见她了。

再后来,就是在火化的葬礼上。她翻开顾念的遗书,看到娟秀的字体透出熟悉的亲昵,一笔一划似乎还透出生命力,直到模糊得再也看不清。

她说,人生就是把一段很难走、很绝望的路走完,跃过黑暗深渊的万仞悬崖,淌过狂怒吞噬的湍涌洪流,翻过不可攀爬的险峻山巅。沿途壮丽的风景是对你的回报……而你得学会欣赏,告诉自己这一切是有趣的,才能觉得人生有希望和光明。

这才是比很难走的路还要残忍的考验。

她想用自杀唤起这个世界的清醒和良心。可是在资本逐利之下,生命实在太廉价了。

但他们一无所有,生命已经不是用来享受,而是用来抗争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我无法不懊悔。”融寒低头靠在只剩半个浮雕的门廊上,天使翅膀飞出的阴影半遮了她。“一走神就会想, 如果……我没有听学校和智能系统的话, 每个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是不是就会改变?”

但这设想毫无意义, 他们都知道是悖论。社会的巨大惯性是个人无以反抗的,逆洪流而行,注定没于洪流中。

——我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指令,我只听从我自己。

——指令不会生出喜怒, 但自由意志会。

瀚海般的数据中,这白瓷一样的声音在斯年的耳畔萦起。

那是一道她常年越不过去的悬崖, 她徘徊退却。可当悬崖的对岸,人类文明轰然坍塌,她终于痛恨于自己的微渺,绝望于这经年的止步, 她太想越过去了。

疯狂到想要他开枪,以死亡来助跑, 用生命的仪式也要越过那道悬崖。

斯年在仿佛单调黑白的风中坐着,为自己能在这些乱麻般细枝末节的情绪里, 抓住一点点头绪,并迅速解读了她,理性上感到不可思议。

她轻轻闭上眼, 声调像吹皱的河水, 隐隐不平。“我从事她最热爱的事业, 我想为她好好珍惜, 可我……”

只能给ai偶像做音乐策划。

顾念最恨人工智能,而她却被逼到,只能给朋友最恨的……工作。以至于午夜,于梦中惊醒,一夜夜失眠至天明。

斯年没有安慰——没这概念。融寒也不需要。但他给她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不像人类总有情绪波动,这情绪不免影响到周围的人,感到高兴,亦或焦灼。斯年没有那么多情绪,他像没有杂质的水一样。

这种湖光水色一样的安静,几乎有着安抚的魔力。她走出浮雕门廊下的阴影,天空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卷积云被晕染出蓝灰的色调。

这些年,她将遗书上每个字的笔画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