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苇杭不为所动,四周看了看,浑身都不自在地只说了一句话:“让她磕三个头滚罢,我没空计较这些。”
她虽是这样冷冰冰地说着话,白敏中却瞥见站在一旁的卢菡此刻神情难过到了极致。程苇杭这样算是原谅她了吗?白敏中猜不透。她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被最得意的弟子背叛,纵使程苇杭脾性再怎么古怪,也应该难过失望过罢。
而若干年之后的卢菡,面对当年犯下的错误、师傅如今的冷淡语气,心中也应是……百感交集。
卢菡缓缓屈膝俯身叩拜,头深深埋下去,行了三个大礼,即便已是作为鬼魂的存在,此刻也已是泪流满面。
白敏中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哭了呢……”
程苇杭瞪了她一眼:“闭嘴。”
白敏中连忙伸手捂住了唇。
程苇杭望了一眼白敏中看着的位置,恰好对上卢菡的目光,然她却根本看不到她。卢菡最后与白敏中留了一句话,便起身转过去缓缓走了。
白敏中目送她离开,又将头转回头,咬了咬手指头说:“她说……让师傅保重身体。”
程苇杭却赶紧问道:“走了吗?”
“哦。”白敏中点点头。
程苇杭径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将那本书册扔在桌上:“你说你能看到死人,那就将白子彦喊出来,我有话同他说。”
“诶?”白敏中感到突然极了,她伸手抓抓脑袋,祖父她的确是见过,可要怎么才能将祖父喊出来啊?她又不会招魂的。再者说了,程苇杭难道当真与祖父有什么很深的渊源吗?直呼其名什么的,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关系。
程苇杭见她一脸发懵的样子,略是嫌弃地看了看她这木讷的样子:“你当真是白子彦的孙女么?”
“哦。”白敏中点点头,察觉到她嫌弃的目光后,忽觉着有些气馁,若自己也像祖父那样有本事就好了。
她垂头丧气打算告辞之时,忽感到身后一阵凉气。她猛地掉头,居然当真看到了……祖父!
白子彦还是先前见到的那样子,他似乎很习惯这一直年轻的模样了。
白敏中指着他支支吾吾与程苇杭道:“他、他就在后面。”
程苇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瞥了一眼白敏中的神色,觉得不像是装的,遂道:“问问他为什么那年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不来见我?”
白敏中“诶?”了一声,随即转头看向白子彦,说:“为什么……”
“因为她自己说不想见到能看到鬼的人。”白子彦轻描淡写地说着,一双桃花眼酝着笑意。
哦,原来一早就这样了么。白敏中随即转回头,吞吞吐吐对程苇杭说:“我祖父说……因为您自己说不想见能看到鬼的人……”
“啪”的一声,白敏中语音刚落便听到了程苇杭用镇纸拍桌的声音,吓得缩了一下肩。
白子彦站在她身后小声笑道:“不要怕,她是纸老虎。”
程苇杭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说话,立即问白敏中:“他方才说了什么?”
白敏中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磕磕巴巴说:“祖、祖父说……您是……好人,叫我不要怕。”
程苇杭又蹙蹙眉,盯着白敏中道:“你不能改改你这结巴的毛病吗?!”
极少有人对白敏中这么凶,且这老太太气场真的有些奇怪,是白敏中自张谏之后第二怕的人了。
“我、我平日里很正常的。”
程苇杭看不惯她这窝囊样子:“你们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后辈?”
白敏中缩着肩,不怎么敢看她。身后的白子彦却温声道:“都说是纸老虎了,还怕她做什么,好好说话。”
白敏中苦了张脸,似乎还是不敢的样子。
就在这当口,白子彦忽道:“她是你祖母,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祖、祖母?!”白敏中脑子里倏地打了个大结,惊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程苇杭听她喊了一声祖母,却冷言道:“我没有你这样窝囊结巴的孙女,让你那个已经变成鬼的祖父好好教教你,都走罢。”她一皱眉:“吵死了。”
白敏中还在这个大死结里头没逃出来,白子彦已是走到她面前朝俯身朝她淡笑笑,对她说:“你先假装失望难过地往外走,别总这样一脸惊恐的样子。”
白敏中闻言有些茫然地看看他,也不知他玩什么把戏,过了会儿又将信将疑地再看他一眼,耷拉着脑袋一脸丧气地转过了身,慢吞吞地往外走。
她好似真的很失望很难过的样子,好不容易挪到屏风旁,又继续往门口挪去。
就在她将要推门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窝囊的丫头,给我滚回来。”
白敏中倏地站直了,一脸惊异地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白子彦。白子彦唇角浮了一抹淡笑,一副诸事皆知的模样。白敏中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的确是太了解程苇杭的性子了啊。
白敏中慢悠悠转过身,走到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望了一眼程苇杭,乖乖巧巧喊了一声:“祖母……”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酷爱看姓白的蠢货吃瘪!!!哈哈哈哈哈朕好高兴啊!!!!!!!
☆、七二
程苇杭纵使心再硬,这会儿也被这一声乖巧又软绵绵的一声“祖母”给唤得软了下来。这些年她并非没有找过白敏中,却只知道她还活在这世上,根本不知她离家后去了哪里。不过就算找到了,也没有办法相认罢,毕竟——
白家的人,对于程苇杭而言,不是停留在身边的存在。因为某些原因与年轻时的白子彦有了牵扯,并私定了终身,可之后才发觉,白家人的世界要比她理解得宽泛得多,对她而言,那甚至是恐惧到厌恶的部分。
年轻时的古怪脾气忍受不了这样的欺骗与现实,遂与白子彦少了往来,就连流动着自己血脉的儿子,分开后她也不曾见过几面。她知道他痴迷术法,几番鼓起勇气不过偷偷看过他几回,却也没有交流。
她本身就是这样薄情的人罢,所以注定是孤独老死的命。
原来的那些弟子,也都各奔了东西,她一个人独守这座看似安静的空宅院,迎送着南来北往的风。
每每这般,她便会想到年轻时,白子彦着一身荼白深衣闲定地立于银杏树下,望着庭院里随风摇动的花草树叶,转过头与抱着孩子坐在廊下的自己,试探性地开口说:“苇杭,这些南来北往的风里,也藏着秘密,它们不只是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