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着周身沉沉,却也不怕,问那老婆婆道:“您带我来有什么事吗?”
那老婆婆却不说话,低头继续熬她那一锅子。白敏中回头细看,只见不远处一株树下坐着一个病弱青年。他似是没力气起来一般,就连看白敏中的眼神,也是空空荡荡的。
白敏中想起祖父那簿子里所记的,怨灵为活死人,有时候会用到还魂术,精气不够便要寻一活人夺其精气。
但她现下想害怕也害怕不起来,各种脏东西趁她头昏脑沉之时,爬了她一身,让人觉得沉甸甸的。诶,要是有掌柜的酒就好了……
那老婆婆熬的那锅东西似是快好了,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她:“我要让我儿子吃了你!他死得太冤,我要他活过来!”
呃,白敏中看着那冒热气的那锅东西,心道难不成要被放进去煮成肉块?嗷,那一定会疼死的!
那老婆婆说话间已是站了起来,抓住白敏中的肩便将她往那口大锅边上拖,白敏中死死咬住牙,手掰着地上一块石头,就是不肯往前。那老婆婆到底力气不够,遂喊他儿子帮忙:“你快点来帮忙,吃了她就能活了!”
那青年却只是静静坐着:“别白费力气了。”
他忽然起了身,全然不似方才毫无力气的模样,走到了白敏中面前,望着她淡淡笑了。
他弯腰掰开那老婆婆的手:“你执念太深,是时候离开这地方转世了。你儿子多年前便死了,尸身早便烂了,魂魄也不知去向,何必还抱着这个念头不放呢。你这个样子,他恐也不得安息。”
那青年模样倏地变了,老婆婆惊道:“你、你不是道元!你是谁?!一定是你害死了道元!”
那青年唇边淡淡浮了笑,手中握着一小瓶,瓶塞已去,他只微微倾倒,便将其中液体倒进了那口锅中:“唔,既然是你自己熬的这一锅,那也是最诚心的,我送你最后一程罢。”
转眼间那老婆婆便被他丢进了那口锅中,沸腾的水吞没了她的身体,只留一个头慢慢溶解。
白敏中惊骇之余,听得那里面飘出来破碎的声音:“想起来了……你、你是子彦,白子彦……”
白敏中更是吓得跳了起来,白子彦?!
那青年见这只恶灵彻底消失在了沸腾的药水里,这才慢悠悠转过了身,瞧见白敏中惊魂未定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略略俯了身,抬手拂扫过,便将她身上那些脏东西都去掉了。他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裳和头发:“我们敏中也不小了,不能邋里邋遢的。姓张那小子不让你吃饱饭吗?怎么这样瘦?”
☆、【一四】
白敏中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您当真……是我祖父么?”可看起来这样年轻,全然是自己未见过的模样。
白子彦淡笑:“既然不必受缚于肉身,何必以老态的模样示人?不过,我其实很早就死了呢。”
有多早?他离家的时候也已至中年,那时候他还活着吗?
白子彦似是听到了外边小白鬼啃结界的声音,略略估摸了一下时间,道:“天快亮了呀。”他说着自袖中取了一本册子递给白敏中:“与人说天命的确会损阳寿,避开这行也是好事。但你生来便有看到那些东西的本事,却没有半点修为,反倒更危险。”
白敏中低头望着那本褐皮册子,半天才抬起手接过来:“这是什么?”
“以后若看到了什么便如账册一样记下来,这册子……有灵力哦。”白子彦笑笑,捏了捏她鼻子:“好好练字,可不要荒废了。”
“唔。”白敏中低着头应了一声。
“外面那个姓蔡的家伙,没有肉身总会坏掉的。飘荡久了,也许不知不觉就会变成恶灵了,你要小心哦。”
“诶?”白敏中仰头小声发出疑问。
“或者……可以转为利用让它成为式神哦。”
白敏中低着头咕哝了一声:“恩。”其实她哪里知道怎么将一个游浮灵变成式神的办法呢……
头发被人轻揉了揉,她再抬头时眼前却已不见了白子彦身影。
这样说来,祖父已是不在人世了吗?
她捧着那本书坐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口渐渐冷却的大锅,想想孑然一身的自己,再想想天地之广阔,忽然觉得孤独极了。
阴魂道的夜空也是黑漆漆的,因是被困在这结界当中,就连空中偶尔会飞过的脏东西,此时也看不见。
人在天地之间,本来就是孤独的嘛。每一日里的努力与倦怠,开心与愤怒,体谅与争吵,看似都好像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事实上什么都算不上呢。她想着想着索性躺了下来,有没有可能是——连同我们存在这个世界及以外的世界只是被困在一个容器之中,容器外的好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每一日的言行呢?
她对这些总觉得好奇,将那本褐皮册子压在心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诶?好似听到有什么声音?
她偏过头去,忽见一排小白鬼涌了进来,那结界忽然就破了。白敏中还没来得及坐起来,蔡琼已是飘到了上面,看到她平躺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大叫:“不好啦白姑娘好像被人害死了!”
呃,自己明明还睁着眼的啊。
张谏之匆忙越过结界,白敏中一时间有些愣愣的,慌忙抱着那册子坐起来道:“掌柜如何到这个地方来了……”
张谏之将她扶起来,拍拍她衣服上的灰,伸手又试了一下她额头,发觉还烫着,便道:“恶灵走了么?”
“诶,没有恶灵啊。”
张谏之已瞥见了那一口大锅。他虽然也没有太多修为,可有些东西却也知道的。当下不宜在这儿耗费太多时间,他便抬头对蔡琼道:“赶在天亮之前速速回去罢。”
“知道了!”蔡琼慌忙跑去将那盏灯重新点起来,“麻烦大家闭个眼罢。”
他们一行人回到客栈时,忽地变天了,眼看着就要下雨,天还是黑的。张谏之给她烧了热水,将木桶放在门口:“换身衣裳洗个澡睡罢,明日不必起早了。”
白敏中将木桶提进来,刚打算脱衣裳,蔡琼却忽地冒了出来,吓得白敏中愣了愣。
蔡琼道:“白姑娘你身上有气味。”
“没、没有啊。”
“你今日一定与灵力和道行都很深的家伙见过面了,我闻得出来。”
“……”
“我今日在阴魂道里听掌柜说,有个恶婆婆缠上你了?哎呀,你怎么能将她丢进锅里化掉呢,应该留给我吃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