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裴诗记得很清楚,当时刚说完这一句话,一滴滚烫的泪水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每次想到这里,再联想第二天发生的事,她的眼眶就会禁不住发热。

开始她总想,对于这样脆弱又没责任感的父亲,她不该如此缅怀。可是后来她知道了前因后果。她不仅更加心疼他,胸腔中还总有永远也无法平息的强烈怨恨……

她看向演奏台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

裴曲在经历了如今的一切后,居然越来越善良,演奏的曲子也越来越干净空灵。这和她几乎是截然相反的。

这时,旁边有人想离开坐席,她和韩悦悦立刻站起来让出空位,但她动作一个不稳差点摔跤,立刻伸手撑住身后的座椅靠背。她朝后面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想坐回来,身后身材发胖的西方女人却倒抽了一口气。

“oh my god!”女人摇摇脑袋,立刻指着裴诗的手指,对旁边的年轻翻译说了一堆意大利语。

裴诗立刻收回自己的手。

“小姐,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学过小提琴?”翻译问了这句话以后,那个外国女人又手舞足蹈地说了很多话,翻译继续说道,“她说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食指和小指能拉得这么开的人,几乎有一百八十度了,就是在最顶尖的小提琴家里都没见过。”

裴诗有些警惕地用右手握住左手:“我没学过,只是天生韧带弹性比较大而已。”

其实何止是食指和小指可以拉很开,她连食指和无名指的距离都可以拉成一百度。如果她放松,整只手都可以软得像面条一样,扭出各种寻常人看了会有点恶心的角度。就因为有了这样有些畸形的手指,以前她手还没受伤的时候,那些别人拉得手指抽筋的曲子她却可以轻轻松松拉出来,还可以超越常速演奏。

刚好这时裴曲的演奏也结束了,全场响起雷动的掌声和喝彩声。

裴曲回国后首次在正式场合表演,果然大获成功了。裴诗坐下来,笑着对韩悦悦说:“小曲果然厉害。我猜他会拿高分的。”

韩悦悦却拉住她的左手,掰了掰她的小指:“妈呀,刚才那一下我觉得你的手指都可以撇差了。诗诗,你真的没有学过琴?”

“以前学过一点,不过早忘记了。”裴诗敷衍地收回手,“我早告诉过你,我只喜欢音乐,自己不喜欢玩乐器。”

翻译和那外国女人说了一会儿,又对裴诗说道:“小姐,你手指和四肢都很修长,而且柔韧度这么高,这么好的天赋不学乐器简直太浪费了。”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有其他事要忙。”裴诗站起身,拍拍韩悦悦的肩,“我先去找小曲,你帮我留意评委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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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曲果然拿下了当天的最高分,像是玩票一样进入了决赛名单。

下午,裴诗和韩悦悦到后台开始准备小提琴的复赛。看钢琴组比赛的时候,韩悦悦还一直在和裴诗说说笑笑,但眼见排在她前面的名额越来越少,观众席中的人越来越多,她忽然变得沉默起来。

演奏台上,长相滑稽的矮胖男生穿着燕尾服,满头大汗地演奏着圣一桑的28号作品《a小调序曲与随想回旋曲》。外行看着他,大概只会发笑说“哈哈,他头发衬衫都湿了”,或者“哇,拉个琴而已,怎么会这么痛苦,脸都拧起来了”之类的话。可是在韩悦悦看来,他每一个揉弦、跳弓的动作都让她的心跳加快一拍。

在她看来这个男生的表演已经很完美了,简直就跟cd里录制的一样。但演奏完了以后,评委却以“缺乏个人特色”没给他太高的分。

之前看比赛视频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这些人都不足挂齿,可是这一刻,她开始摇摆了……

终于,她前一个人演奏到一半的时候,她对一旁心定神闲的裴诗说道:“诗诗,我觉得我不行。”

“怎么了?”裴诗恍然地看着她,眼睛在灯光下竟显得更加深黑。

“我太紧张了,肯定失常的。这次比赛的高手太多了,我怎么可能拿得了第一?”韩悦悦紧握着小提琴,琴颈上全是她手上的汗。

“不是早说过了么,名次不重要。尽力就好了,这样才能争取以后的演出机会。”

“可这是比赛啊,怎么可能不在意名词。”韩悦悦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觉得我不行。”

裴诗看了一眼台上的参赛者,思考了两三秒,把手中《沉思》的改编曲谱扔到垃圾桶里:“待会儿上去,瓦克斯曼的命题曲子你好好发挥。到自由表演时间的时候,你拉《嫉妒》。”

韩悦悦怔住:“为……为什么?”

“《嫉妒》你学的时候没压力,而且也可以演奏出个人风格,感染力还是很重要的。”

韩悦悦看了一眼垃圾桶:“可是,那首曲子是你辛苦改编的……这样不是太浪费了?”

“辛苦是为了成果,没有成果辛苦了也没用。”裴诗拍拍她的肩,“悦悦,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一句很出名的话‘没有人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不知你听过么?”

“什么意思……”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出现两次。记得我们上学时生物书上的那些人类心脏剖析图么,那些都是电脑模拟出来的。实际上,每一颗心脏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我们的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你喜欢的曲子、你的演奏风格、你通过曲子抒发的感情也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你将这些特色展现出来,哪怕技巧不到位,也会遇到赏识你的人。”

韩悦悦皱着眉,像是一个很容易上当受骗的小孩子一样:“真的吗?”

“哪怕现在你面对的人是夏娜,也不该感到害怕。因为能超越你,能比你更灿烂的人,只有你自己。”裴诗拍拍她的肩,“记住,其他人都和你无关。”

最终韩悦悦上台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

不过,也正如裴诗所预料的那样,她更擅长激情华丽的《嫉妒》,而非自己为她量身定做的曲子。

她穿着黑色的裙子,演奏着大红色的《嫉妒》。

这一刻,连琴曲都变成了胜放的玫瑰,浓香四溢,浮华绮丽,娇艳得可以与盛夏的天空媲美,宏大得如同尼采的狄俄尼索斯祭歌。

果然,不论是演奏家还是作曲家,应该充当的角色都应该是创造者,而非工匠。

毕竟每个生命都是一朵独特的花,它只盛开一次,不可复制,不会再有。

韩悦悦得到的掌声并不亚于裴曲。

复赛中,裴诗用心栽培的两个人都得到了相当不错的收获。她发了短信给韩悦悦,说自己在门外等她。然后,在几乎将音乐厅掀起来的的掌声中离开后台。

刚一走会场,冷风迎面而来,更将里面盛大的音乐殿堂和真实世界隔离开。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轻轻将它握住。

每个生命都是一朵独特的花,它只盛开一次,不可复制,不会再有。

那她的那朵花,是否当年在伦敦盛开过了?

她在寒冷的空气中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这时,有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