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白露一直沉默。
一段刻意回避的历史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翻腾出来。
白露辍学后就在镇上一家鞋厂做工补贴家用,赚的不多,聊胜于无。她家这个地方,离东北那几条着名河流都很远,土壤不够肥沃,人多地少,天灾却乐意光顾,虽世代务农,但人们对土地的眷恋越来越稀薄,很多心有不甘的年轻人都进城寻找机会。
她家后院的徐丽算是出去后混得较好的一个,当白露还在为冲刺中考而伏案苦读时,徐丽就跟邻村几个女孩去了千里之外的那个沿海城市,春节回来时旧貌换新颜,用大人们话说,出息了。
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去徐家求徐丽带自己出去,唯独白露没去过,可徐丽却唯独青睐了她,原因也简单,她有学历,高中生在她家那儿也算难得了,长相拿得出手,收拾收拾也算个美女,重要一点是,她性格好,不惹事不让人操心。
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妹妹弟弟一个高中一个初中,成绩一个赛一个,用乡亲们话说,都是大学苗子。白露自己上不成大学,可有着做姐姐的觉悟,于是跟父母商量一番,年一过完就收拾行囊跟徐丽南下了。
到了这个据说遍地机会钱很好赚的城市,才发现事实跟徐丽口中描述有些出入,工作地点是星级酒店,工作性质是服务员,这都没错,但徐丽工作的休闲中心是酒店外包出去的,所谓休闲,其实就是ktv和桑拿房。而徐丽一回到这片土地,气质就大变样儿,直到白露开始工作,看到走廊里来来往往身材惹火衣着清凉的女人时,才明白那种独特的气质叫做——风尘气。
白露有心反悔,但没能力反悔,只好先做一段时间赚点钱再作打算,徐丽对她还算照顾,介绍她到ktv做服务员,另外在经理那打点好了,给她指派任务时尽量避开那些难缠的客人。白露每天小心翼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倒还没吃过亏。
然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就在月底前一天,白露遭遇到一个喝大了的外地客人,开始是摸了下手,然后就拉住她往怀里带,她挣扎,男人动作不减,嘴里不屑的说,说个数吧,都是出来卖的,装什么清纯。
她越反抗,那人越来劲,人高马大的,轻而易举压住她,他的那些朋友各个财大气粗凶神恶煞状,几个陪侍女都不敢惹他们,对白露的求助装聋作哑。
男人被酒精和□冲昏了头,在同伴的起哄下,打算将她就地正法,边啃着她的脖颈手边往她裙子里探去,她情急之下抓起一只酒瓶砸向他额头。
力道不小,当即见了血。
先是接二连三的尖叫,随即一道刺耳的声音贯穿房间。
她运气算好。
报警器响了,原来是公安突袭检查。
后来徐丽说,如果不是警察来了,而且还遇上个好警察,她那晚上轻则失身,重则没命。这种地方,钱和权就是一切,消失个把小姐不算个事儿。服务员在他们眼里跟小姐没差,都是贱命一条。
只是那男人酒醉得厉害,眼见自己流了血更是红了眼,抓着她的手腕说什么不放,警察到了,有人认识他,或者说认识他爹大名。
那几个同伴又作伪证,说是她勾引在先,这种场所本来就似是而非,没人会相信或者根本不在乎她的说辞。眼看就要被归到被抓现行的几个陪侍女那一伙,当时她恨不得一头撞死以示清白。
只有那个年轻警察耐心地问她经过,然后貌似随意的说了个消息,某省近日矿业整改,这个时候闹事无异于给自己老子裹乱,男人一听气焰顿时灭了一半,最后在经理等人调解下她只需赔偿医药费,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那份工作,白露坚决不干了,当然经理也不肯让她做了。徐丽提议她去自己工作的桑拿房,她一听就恼了。几天前她无意中听人提起,那些按摩小姐间竞争激烈,要拉帮结派协同作战才行,如果介绍新人进来生意好的话,上面还会给奖励。这也许才是徐丽带她出来的真正目的。
白露本来不想提,一时冲动就说了出来,徐丽气得白了脸,骂她不知好歹,还说这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到底真假已无需查证,两人吵了一架,白露当天就搬出合租的房子。
她性子里也有倔强的一面,不能两手空空回老家,于是自己去劳务市场找工作。找到一份餐馆服务员,做了两个月,没拿到一分工钱。老板有道上背景,混不吝的主儿,她气急之下又染了风寒卧床不起,还被房东催缴房租。没钱买药,没力气弄饭吃,就在她躺在床上以为自己要客死他乡时,徐丽出现了。
她以为是来说服她回去的,没想到徐丽掏出五百块放桌上,平静道:“你要是回去这个就作路费。”顿了顿,又掏出五百放旁边,“如果不回去,这些你拿着交房租,重新找个工作。”
“你有骨气,宁可饿死也不回头找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想帮你,没想到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她叹口气,“说你也别不*听,做人光有骨气不够,还要懂得取舍,有舍才有得,现在社会就这样,笑贫不笑娼……”
白露皱眉,咳嗽着接道:“这不是取舍,这是原则问题。”
徐丽嗤笑,“原则,原则能当饭吃?能给我那三十多岁还打光棍的哥当媳妇?还是能给你弟弟妹妹当学费?”
白露被她一连串反问噎住,徐丽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她说:“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但愿你能一直守着你的原则,在这里混出个样儿,也让我看看,咱们这样的人还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徐丽走后不久,就有外卖送上门,原来她在楼下小吃部定了三天的饭。
这件事让白露很受触动,若说之前她对徐丽的确是心存怨恨的,但是这一次她似乎看到了以前不曾看到的东西,是什么呢,她说不清,只知道残酷的环境会侵蚀甚至扭曲一个人的本性,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会保留住的,因为每个被侵蚀被扭曲的人都在竭力的保护它。就事论事,这一次徐丽帮了她,或者说是救了她一命,这份恩情她一辈子不会忘。
打针吃药后,白露的病好了,又去了劳务市场,否极泰来,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
重温了一遍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白露发现自己心情并没太大起伏,这些磨难给她带来痛苦的同时,也让她成长了,如今的她已比三年前那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坚强了很多。
车子停下来,原来是到家门口了。
昏黄的路灯光线落进车里,映得身边男人的眼睛如天上的星子般明亮,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见她有些失神的样子,苏辙宽慰道:“别担心,那个倒煤二代待不了几天,你这几天注意点,有事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都开机。”
白露感激地道谢。
“还这么客气,”苏辙说着扬了扬手机,“进了屋给我响两声。”
白露走在车灯照射出的光束里,越走越轻快,油然升起一种被守护的感觉,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蹬蹬上楼进屋,跑到窗前,看到他的车子依然守在那,她拿出手机找到他号码,按下去的时候心跳忽地加速。
下面的人似是感应到她的注视,按了两声喇叭,然后才倒车离去。
直到两束尾灯消失在夜色里,白露才离开窗口,河南女孩正好端着洗脚水进来,笑呵呵地说:“心情这么好,谈恋*了?”
白露脸一热,嘟囔一句:“才没有。”然后脱了外套拿起自己的毛巾去洗漱。
她这边是把那段龌龊往事放下了,却不知有人因今日这一见而恨得心痒痒,同时那未得到满足的欲念又蠢蠢欲动了。
汪有为是个典型的暴二代,正事儿一窍不通,吃喝嫖赌一样不落。这天傍晚,他泡在圆形按摩浴缸里,眯着眼睛抽着雪茄,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油光硕大的脑门。
那里有一道浅色的疤,二寸来长,缝了五针。一想起当时满脸鲜血的情形,心头火气就噌噌往上冒,然后发现,同时冒起来的还有下身的欲/望,这人都他妈犯贱,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
想到这,他伸手摸到一旁的无绳电话,“怎么样了?嗯,动作利索点,别给我惹麻烦。”
第一家旋转餐厅落户青城,程彧被罗飒约来体验,正好他也有话对她说。坐在幽静的一角,看着罗飒举止优雅的翻着精美的菜单点餐,他心里掂量着待会儿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等餐的功夫,有人路过叫罗飒名字,罗飒起身介绍,“这是我同学,宋明亮,在市委秘书处。这位不用介绍你也知道,启程的程总。”
程彧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清瘦斯文,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但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里却难掩世故的精明,而且似乎还有一丝敌意,想到刚才他叫的是“飒飒”,不禁心中明了。
“程总您好,久闻大名,今天得以见您真容,真是荣幸之至。”宋明亮迅速藏起那丝敌意,娴熟地热络起来,跟程彧握手寒暄。
“宋秘书才是年轻有为。”程彧简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