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野心,至此方暴露无遗。那么,在得知了穆渊的这重野心之后,薛景泓就有理由怀疑,同样是穆渊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谋划,要离间他与崇玉二人。
可是这些话,他却没什么立场去告诉穆崇玉。
穆崇玉对后面将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更何况在他的眼里,最大的敌人不是穆渊,而是他薛景泓。
他只能借此一问,稍稍提醒下穆崇玉了。
不想穆崇玉却道:“当年之事,全有赖于机缘巧合。”穆崇玉的神思飘到很远,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得低沉。
北渝宫城固然有重重守卫,密不可破。可流言就像是风絮一样,挡也挡不住。
他最先是听到了有宫人在议论最近皇城之中,多了许多沿街乞讨的流民。宫人知道穆崇玉身份,偷偷议论时,总是目光躲闪,似在有意避开他,可这反倒更让他起了疑。
于是他强逼着宫人坦白,这才知道外边发生了怎样的大事。他一时惊愕无比。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始,他再也无法面对薛景泓。他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配合薛景泓演一出贤君良臣的戏。他曾经去试探询问过对方。可对方却仿佛一无所知,表现得滴水不漏。
穆崇玉彻底失望了,他开始寻找别的出路去进一步探知消息。
所幸这个时候,正遇到薛景泓出宫祭祀。穆崇玉便借故留在宫中,逼迫着那个透露出流言的宫人,把他的家人所见到的那个在皇城下乞讨的流民带到自己面前。
如此一番周折询问,他才彻底明白了江东一带,他南燕的故土上发生了什么。
之后的穆崇玉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着薛景泓仍是那副温顺模样,可心里的恨意却在一点一点地积累。
直到有一天,皇宫里发生了霍乱,到处都人心惶惶。他不知怎么,也恰巧染上了风寒,却被误认为是霍乱,阴差阳错地便被支离了薛景泓的身边,而独自住到一个人少的院落里。
正是此时,穆崇玉意识到这恰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虽然薛景泓隔三差五地,不是要亲自来探望自己,便是打发一大批大夫过来。可北渝宫城里的人,除了薛景泓以外,又有谁真正希望自己活着呢?
然而这些人的敷衍,却恰巧为他制造了机会。这一天,他院子里的人出奇的少,他悄然伪装成白衣素服的御医模样,偷偷地潜了出去。一路上当然遇到了很多惊险,可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侍卫的帮助。
那个人看破了他的伪装,却非但不揭露,而是要帮他走出这大渝的宫城。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侍卫,穆崇玉当然有所警觉怀疑,可即便怀疑,他也不能放过这独一无二的逃亡机会。
结果竟是幸得天助,他真的逃了出来。
许是这么多天来终于对薛景泓稍稍放下了戒备,亦或是此时月色之下,两人相互扶持,穆崇玉心里正是感慨,便将当年往事寥寥谈起,感叹一二。
薛景泓听在耳里,内心却恍然大悟,无比震惊。如果说之前种种都只是他单方面的猜测,那么如今,听到穆崇玉亲自透露的只言片语,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在明白的同时也不禁毛骨悚然。
那个故意在穆崇玉面前透露流言的宫人,那个帮他的侍卫,想必便是某别有用心之人特地安排的。而这个人竟能够背着他,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宫城,那该是何等的根基深厚,又是何等的胆大妄为!
穆渊再如何狼子野心,也没有这个能耐深入到北渝的宫城。那难道是另有内贼……
薛景泓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幸好被这面具挡住,叫穆崇玉看不出端倪。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路安静无言。
彼时,另一边。
穆渊凌晨时分收到穆崇玉逃走的消息,有快马从穆宅赶来,还带过来了一封信。
那是穆崇玉留下的诀别信。劲瘦秀美的字迹只写了两行,一则感怀穆渊对他招待照顾之恩,二则明他誓要复国之志。寥寥数语,已见其心。
穆渊凝视着这张薄薄的信笺,脸色阴沉一片。
“王爷,是否要即刻通知临安郡守,封锁城门,以防他们逃出城去?”下属胆战心惊地问。
穆渊握紧手中的信纸,狠狠地将它揉成一团,弃若敝履一般将它扔在了地上。
“不用。”他沉声道:“他会后悔的。我会叫他知道,留在我这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说着,视线落在桌案上摆放着的一块玉牌上。这玉牌文质细腻,雕琢精致,一看便非凡品,而最重要的是,那上面用篆文刻了一个“渝”字。
穆渊捡起这块玉牌放在手中把玩——这是刚刚下属在围堵“穆崇玉”时拿到的——嘴角挂上一抹嘲讽的笑意:“他说他是邹淳手下的武将,身上却能够携带北渝皇宫之中贵重的令牌?一个出身非富即贵的大渝贵族,却待在穆崇玉的身边,若说不是别有企图,谁信呢?我这便教教我这个天真的侄儿,让他明白逃叛了他的皇叔却相信一个外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那王爷的意思是?”下属不敢妄自揣测穆渊的意图,只得问道。
穆渊收起笑容,淡淡道:“北渝的追兵不是已经知道穆崇玉南下了么?你只需将这伙南燕逃俘的下落透露出去便可,还能在北渝人面前讨个赏。”
北渝人是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宽恕仁德的,他们对南燕的逃俘只有“赶尽杀绝”这四个字。
那下属看到穆渊表情,不禁打了个瑟缩,忙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
天近拂晓,暗淡的夜色如潮水一般缓慢褪去,东边开始透露出一丝亮光。
穆崇玉、薛景泓与沈青几人会和之后,不敢再滞留,忙趁着清晨城门刚刚打开之时,潜出城外。
这个时候进出的人极少,除了挑着担子的小贩,便只有巡逻的士兵在城门口来回走动。穆崇玉他们屏息凝神,强装镇定,生怕被人认出截住。
然而意外地,竟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一行顺利地出了临安城。
沈青无比庆幸,薛景泓和穆崇玉却觉得隐隐不安。依他们的猜测,穆渊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他们出城的,可事实却似乎正好相反。
穆崇玉一时猜不透,只能趁此机会远离临安,视线瞥到薛景泓,却顿觉不妙。
薛景泓的额头上浸出了一层冷汗,平时里总是炯炯有神的双目看起来也异常疲惫。
“弘卿,可是伤势严重了?”穆崇玉担心问道,便要低头去看薛景泓腰间的伤。
薛景泓闷声微咳,微笑着摇了摇头。之前在穆宅时刚开始还好,骗过了穆宅的侍卫,唬得他们团团转,可到后来他们发觉不对,拿来火把照明,将他的身形照得清清楚楚,这便漏了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