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头倒没有忘记她,冲着她的背影吠了好几声。
许二婶看上去老了许多。
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脸上,更在她的精气神上。她面容疲倦,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花褂衬衫,走路的样子畏畏缩缩的,头发丝似乎都掺着白。而在许逸印象中,许二婶常穿鲜亮的新衣服,头发烫成卷,手指比一般的农村妇女细腻得多,她日常爱说的就是东家长李家短,再秀秀自家的优越感,至于下田,在她身上是极不可能的事。
但许逸刚刚分明注意到,许二婶的手指头里沾着泥。
回家之后,许逸也听到村里不少风言风语,无非是说许二婶如今境况的,许二婶会变成现在这样许逸也可以理解,就是不知道是被抓这件事给她的打击更大一些,还是许二叔和别的女人跑了这件事。
炭头又“汪汪”叫唤了一声,跑到许逸前面去,尾巴甩在许逸腿上,毛毛的,有些痒。
两人走了一圈,路上遇见了不少狗,这些狗大概都是炭头以往的手下,绕着它转个不停。让许逸惊奇的是,这群狗崽里他居然看到了筷子,还有筷子身边两条个头小了一圈,却亲昵地拱着筷子的狗。
一见筷子,炭头就“嗷嗷”摆出一副凶相,恶狠狠叫了起来。
筷子也不怂,它旁边两条狗更是急先锋,甩着尾巴就来挑衅炭头,被炭头一爪一个按了下去。
拍完对手,炭头得意洋洋地冲许逸摇了摇脑袋,黑乎乎的脸蛋硬是凑过来,在许逸的掌心蹭了又蹭,然后……开心过度,前腿压住了一朵正在怒放的深紫色的花。
许逸压根没注意到,就听炭头惨叫一声,腿疯狂抖起来,脑袋更是螺旋桨一样飞快抽着。
围绕着它的狗子们看到这一幕,腿默默夹住,身体悄悄往后缩了缩,离炭头更远了。
炭头的惨叫声更凄厉了,它叫的越凶,四周的狗子们就默默往后退一步,一会儿就消失在许逸视线范围内。
许逸:“……”
许逸凑过去一看,炭头脸上盯着一个飞虫,正好落在它的鼻子上方,靠近眼睛的位置,许逸凑过去一看,顿时明白炭头叫的那么凄惨的原因了,这狗子是被蜜蜂给蛰了。
“别哭啊。”许逸拍了拍炭头的屁股,把它安抚下来,这狗子这两年受了不少罪,不是被蜜蜂蛰就是被打,一次比一次惨,许逸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犯水逆了。
跑到家,许逸找到一根镊子把炭头脸上的蜜蜂蛰的针给取出来,又给它洗了洗伤口,就这短暂的时间里,炭头的脸就像发面馒头一样肿了起来,尤其是鼻子上方的那块区域,好像出现了两个面积的狗头。
许逸看了,又好笑又无奈。
炭头大概是察觉出他的情绪了,这狗子委屈极了,肚子贴着许逸的腿,就趴着不走,动都不乐意动。过了一会儿,炭头脸上的痛感消失了,这狗子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然而。
“嗷呜,嗷呜……”
半个小时后,许逸在房间里写潘教授布置的作业,就听见窗外院子里炭头的喊声,他连忙跑了出去。
这一次炭头就不是惨叫了,而是惨叫中带着呜咽,呜咽声中带着悲凉,声音断断续续,仿若杜鹃啼血,令听者无不痛哭流涕。
except许逸。
炭头支着腿,踩在水缸前的木板上,凝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这狗子一时之间竟痴了。
许逸家院子里有一顶大水缸,陶瓷做的,颜色灰不溜秋的,能贮很多水,水缸前面就是自来水龙头,到了夏天,水缸里的水就会被放满,这种水缸许逸他们村上基本家家有。
以前没通自来水的时候,水缸一般用来贮河水或者井水烧水做饭用,现在虽然早就通了自来水,大家用水缸的习惯就保存了下来。尤其在夏天农活干完之后,用舀子浇点水洗手洗脚都很方便,还不会把家里的地踩脏。
炭头就喜欢踩在水缸的木板上喝水,偶尔欣赏欣赏自己俊俏的容颜。
今天和以往原本没有什么不同。炭头灵活地顺着自来水管爬上木板,照例准备喝水,喝水之前先看一眼水面……不看倒还好,这一看,炭头差点从木板上栽下来。
这条狗是谁?
它蹲下身喝水,这条狗也喝水,它抬起头,这条狗也抬头……炭头吓得魂飞魄散,尝试了好几遍之后,它那并不聪明的小脑袋终于发现,水里的那条狗……好像是它自己?
炭头拼命地摇起了头。
它如今个头不小,木板只是随便搭在水缸上,哪里受得住它这样一摇三晃的压迫?听着木板嘎吱嘎吱的响声,炭头的心情总算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但尽管如此,它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膨胀了的结局!
简直太丑了!
炭头连头都不想抬,只能发出一声声凄凉的喊声,望着许逸远远跑来的身影,炭头的声音愈发委屈了,简直想跳到许逸怀里狠狠痛哭一场。
“扑哧——”许逸刚刚忍了很久才忍住不笑,这会儿看着炭头的锥子脸变方脸,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噗”地笑出了声。
很显然,他这一声极大地伤害了炭头的自尊心,这狗子委委屈屈地扭过身,用屁股对着许逸。
就在这时候,许妈带着嘟嘟回来了。
炭头听到许妈的脚步声,心情又激动了起来,冲着院门的方向远远叫了起来。
“儿子,你和炭头这是在干嘛呢?”许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瓜子给许逸,“你五嫂给的,家里刚炒的南瓜子,尝尝看。”
“炭头,炭头……”许妈也用亲昵的语气呼喊着炭头,还冲它拍了拍手,许妈出声的同时,嘟嘟也长长“喵”了一声。
炭头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呢,这孩子?”许妈疑惑,“刚刚不是叫得挺开心吗?”
许逸忍住笑:“妈,你看它一眼就知道了……”
许妈仍然莫名其妙,她一会儿看看许逸,一会儿又看看炭头,完全不知道自家儿子和炭头在做什么。
炭头缓缓扭过身。
许妈:“……”
许妈嘴里的瓜子掉了。
“噗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