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那茫然和同情的嘴脸。”罗忱愤愤甩开她的下巴,慢慢坐下,双手环胸,背脊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如一只进入战斗戒备的毛,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茶,“我没有跟你说过,我母亲也跟你一样,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年轻时因为痴爱一个男人,不顾家里反对,宁愿放弃牛津国王学院的奖学金也要跟那男人私奔,他们逃到上海,住弄堂,倒马桶,为了一毛钱、三滴油跟同楼七姑八姨吵个不休,生活生生把她从一个千金小金磨成了市井俗妇。而最可笑的是,那个男人却因为吃不了苦,偷偷服从了父母的安排,娶了另一户门当户对的小姐,扔下我们孤儿寡母。”
“我母亲一生桀骜,即使最苦最难的日子里都不曾低过头,但为了我这个不孝子,她宁愿长跪在何家门口,求他们救我这个野-种。可还不止这样,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野-种,她就不会被那群禽-兽轮-奸,更不会死。”
一想到那个梦魇的夏日,罗忱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客厅里被撕裂的衣衫,抱着床单浑身是伤的母亲,还有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忘不了母亲空洞绝望的眼神,忘不了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不停冲刷的声音,忘不了她摸着自己的脸说,“忱忱,人这一辈子总要遇到很多挫折,跌到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站不起来,你是妈妈的骄傲,你一定不能让妈妈失望。”
罗忱记得她全程都在笑,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勇敢,可最不坚强的就是她,她选择从9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苦难的一生。
母亲自杀的时候,罗忱正在街口买她最爱吃的生煎包,当他提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汗流浃背地跑回来时,只看到了小区里围观的人群,还有脑浆迸裂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个极其讲究的女子,即使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绝不会像那些上海女子一样穿着睡衣、及着拖鞋就出门。可她却选择了这样一种死相最难看的方式来了结屈辱。
罗忱的话一字一句,如寒冰压在宋楚心口,她觉得喘不上气来,更觉得寒冷蚀骨,好像掉进了冰窖里,手脚麻痹,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声音打着颤,胸口是那么疼。
“我说过不要说对不起。”罗忱生硬地打断她,自嘲,“再说,要怪也只能怪我,你不过是玩弄了我的感情而已,投资失败这件事,怪不到你头上。”
“不是的。”宋楚蓦地低吼,“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是我乱出主意,你也不会出现资金问题,而如果不是我爸给银行施压,你就能带到款,不用坐牢、你妈妈也不会……”
“你说什么?”罗忱瞪着她,阴森地问,“你爸给银行施压。”
宋楚死死咬着唇瓣,防止哭声溢出,却掩不住眼底氤氲的热气。她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当初我之所以跟你分手,是因为我爸拿你的事业要挟我,他说只要我答应跟你分开,他就帮你融资,帮你度过难关。”
罗忱睁大眼睛,好像灵魂都被抽去了未知的境地,沉吟良久才问出,“所以,你嫁给他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宋楚哽咽着颔首,“我不想你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而且我知道阿姨身体一直不好,我也不想你出事后刺激她,但我没想到我爸会骗我,他根本就没帮你,害得你们……”
罗忱咬着牙,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他沉默的听着,揣在裤兜里的手指却用力蜷了起来。他深爱过、愤恨过的女子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受了那么多委屈,他却像个白痴蒙在鼓里,然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提醒自己去忘记她,恨她,还处处羞辱她。
罗忱,你他妈就是一混蛋加孬种。连累了自己的母亲,连最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望着哭得像个泪人儿的宋楚,罗忱痛得心脏都痉挛起来,甚至无力呼吸,眼角的泪终于滑了下来,他深吸口气,沉重而绵长地问,“楚楚,你还爱我吗?”
第 34 章
宋楚咬着唇,一语难发。她沉默地望着窗外,正是这个城市夜色繁华到极点的时候,一盏盏流动的车灯,汇成流淌的银河,静静蜿蜒向前,一束束光顺着街的弧线,瞬息不见。可惜,爱情不是光点,不会转瞬即逝,曾经那么爱过的人,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
宋楚的沉默让罗忱难过,他蓦得伸出手压在她的手背上,哑声问,“有那么难回答吗?”
房间里明明开着暖气,他的手却冰冷有力。宋楚被冻得一颤,想抽回手,却被他压得更紧。他注视着她,眼睛里有热烈的期盼,“跟我说实话,你、还爱不爱我?”
他颤抖的声音一下子击溃宋楚的防线,泪水迅速涌进了眼眶,她想回答爱,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要想想自己的身份。
喉头的酸涩更浓,一滴泪珠落进面前的茶杯里,宋楚语不成声,“罗忱,有的、东西回不去了。”
“我不想听这些。”他生硬地打断她的话,直逼问,“你只需要回答爱还是不爱。”
她泪眼模糊地凝望着他,俊朗的眉眼此刻深深地拧在一起,揪着她的心隐隐作疼,面对这样的期盼?她怎么能忍心说出决绝的话?牙齿渐渐放开唇瓣,想说出让他满意的答案,可就在嘴唇启开的一霎那,她想到了温柔浅笑的江少卿,想到了那个笑语盈人,亲热挽着罗忱胳膊的女孩子,“爱”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既然回不去,改变不了,又何必给他一个海市蜃楼的憧憬,害人害己?
更用力的握紧拳,她抽出被他压住的手,放置在桌下,徐徐说,“罗忱,我爱过你。”
多出一个字,天壤之别,顷刻间将罗忱打回残酷的现实。
宋楚没有再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向窗外的夜色,很慢,但是很坚定地说,“我曾经很爱很爱你,但那已经过去。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罗忱深深地注视着她,忽然间,轻轻一笑,把身子靠进椅子里。他用手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一般,“幸福?你觉得我还会幸福吗?”
“会的。”宋楚斩钉截铁,“你一定会幸福的。”
“你凭什么断言?”罗忱讥诮反问,“因为你现在过得幸福,就认为所有人都能生活在天堂?”
等不及她回答,他继续咄咄逼人,“宋楚,我不是你,我的爱不会那么短暂,不会说放就放,不会轻易忘记过去种种。”
宋楚透过泪雾看着那张充满失望落寞的脸,心弦抽紧,她死死地咬住唇瓣,忍受他一句句刺心地指控。
视线紧锁她越来越低的头,罗忱轻笑,“呵,我都在想,当初到底是你爸逼你嫁,还是你压根就喜欢你的江哥哥?”
他的指控像一只手攥住宋楚的心脏,令她呼吸都车着疼,她抬起头,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玩弄感情的人,对吧?”
“事实如此。”他冷笑,“你敢说你丈夫不是你口口声声强调只是哥哥的人?”他顿了顿,嘲讽道,“哥哥?我他妈那么蠢才会相信你们没什么,还让你住进他的家。怎么?到后来,哥哥变丈夫了?诶,我挺好奇,你是叫他哥还是老公呢?你就不觉得这样有乱……”
哗,一杯茶泼到罗忱脸上。宋楚站在那里,手握着茶杯,隐隐发抖。她直视着满脸茶水的男人,失望痛心,他怎么可以这样冤枉自己,怎么可以口不择言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罗忱,你怎么变成这样?”她捂着嘴,泣不成声,心上某个地方也在寸寸冷却。
“变?”罗忱用手抹尽脸庞的水,落寞地笑,“我真希望自己能改变,或者宋楚,你教我,怎样才可以喜欢上另一个人?”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眉眼间是无限哀伤,“真的,教教我吧,怎样才可以像你一样绝情?”
宋楚扭过头,不敢看他,胸口因急速的喘息而起伏不断。
可惜,她不看,却阻止不了罗忱。“三年了,我以为一定可以忘得了你,我用尽方法、甚至把所受的磨难全归咎与你,想要恨死你,但我恨不起来。我一边警告别人不准提起你,可一边又可耻地去回忆那些甜蜜,然后发现自己根本就忘不了你!”
他看着她,冷冷地笑,“宋楚,你有没有试过绝望?试过在最无望的时候还在想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那你试过被人强、暴,还要被家人逼着嫁个强、暴自己的人吗?”宋楚咬着手指,哽咽地说,“罗忱,我知道你很苦,但我又何尝好过……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很怕,怕你会因此嫌弃我,但又坚信你不会,我想告诉你,希望你能接受我。可是,我等到了什么?蔡斌告诉我你欠别人2000万,我爸和家里人以你的生意和你妈的健康联合起来逼我与你分手,逼我嫁人,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被全世界遗弃和背叛的感觉?”
罗忱像被抽走灵魂一般愣在原地,聂诺,“强、暴?你说他强……”
“混蛋。”他一拳狠狠砸向桌面,力道太大,震得杯子弹了几下,茶水溅了一地,“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他哀伤地望着她,呢喃,“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她别开头反问。
是呀,能怎样?他那时自身都难保,又有什么能力去保护她?他把脸深埋在手掌里,指缝间传出呜咽的声音,肩膀一抽一抖,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压抑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