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纤瘦身影一步步走近时,伏城想起的是早上在卧室,他倚着床头,看她站在衣柜前挑衣服。光洁的后背被长发覆盖,他侧一侧身,看见她锁骨上斑驳的吻痕。
今天穿的裙子领口不小。他想着,目光不由得落在上边——现在倒是看不到了。
在徐逸州的注视下,希遥走向了高彦礼。在他面前站定,点一点头说:“你好。”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再有,显然,并不关心她这位异父异母的干弟弟,连名字都还不知道。高彦礼回神,迟钝应一声,本能地好心解围:“我叫高彦礼。”
不过说得结结巴巴,希遥忍不住笑一下:“小高,你好。”
伏城没说话,越过希遥,去看站在楼梯下的男人。徐逸州年纪早过半百,须发花白,身子倒是硬朗,没有拄杖,右手捻着串佛珠。谈不上慈眉善目,但总还是笑得和蔼,他发觉伏城的眼神,向他颔一颔首。
希遥跟高彦礼交换名字,就算打完招呼,伏城正盯着徐逸州发愣,手心一暖,被她握住。
“这是我弟弟。”她没看他,“原来跟小高是同学,好巧。”
男人拇指拨动佛珠,慢慢“嗯”一声:“好巧。”
这父女两人的处变不惊大概是遗传,也可能是见多了命运的馈赠,再多离奇巧合,都能照单全收。
而伏城那次在酒吧遇见希遥,震惊程度基本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加上此刻当着徐逸州的面,虽然难以置信,也只是皱了皱眉。
相比之下,只有少不更事的高彦礼在怀疑人生,一双眼瞪得比驴还大,整个人灵魂脱壳。视线探照灯似的,在希遥和伏城身上扫个不停,直到徐逸州走去厨房看菜,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伏城!”
伏城淡然看过来,高彦礼哽住喉咙,悲愤交加:“你这个禽兽!”
-
长条餐桌上摆满了菜品,伏城坐在希遥身边,盯着高脚杯里的红酒。深红色液体映出对面高彦礼的脸,他还在整理心情,脸色有点像心梗。
徐逸州远远端详伏城,温和说道:“听刚才说,你是遥遥的弟弟?”
伏城抬眸,徐逸州面带询问:“那么你叫希……?”
伏城还在踌躇,希遥已经替他开口:“伏城。”看出男人不解,她低头抿一口酒,淡声说:“希冉的儿子。”
缓缓的一声“哦”,似乎将空气凝固,过一会,徐逸州说:“是很像。”
听那意思,他是见过希冉的。伏城纳闷又好奇,但不好乱问,于是老老实实吃菜。
从那开始,又是冗长一段沉默,死寂的餐厅只有碗筷声。他觉得别扭,偷眼去看他人,发觉不论是徐逸州还是希遥,甚至于高彦礼,都状若自然。
难道大户人家的餐桌礼仪是不准讲话的,他心里正琢磨,听见徐逸州说:“我和老秦投资的那块景区,下个月要试营业了。”
这话是对希遥说的,可对方埋头不理,徐逸州伸筷夹一只甜虾,颤巍巍放在她碗里,温和笑道:“老秦这阵子可是挣了不少,我问他快进棺材的人啦,还赚什么钱呢?你猜他说什么,说是给儿子赚彩礼钱哩。”
希遥默不作声吃饭,徐逸州说:“我就笑他糊涂。儿子三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还是光棍,赚了彩礼钱又有什么用?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是插不上手啦。”顿一顿,又说,“不过你们两个年纪像,要是一块坐坐,可比我们有得聊多了……”
裹了酱汁的虾被希遥从碗里夹起,随即一摆手腕,放到伏城面前。橙红汁液透出酸甜的气味,伏城低着头发愣,听见她说:“好啊,有时间,我让魏收约他。”
徐逸州笑意渐浓,看一眼伏城:“这虾是郁安以前喜欢的。我还以为……”
没有说完,被希遥淡笑打断:“我不喜欢。”
-
走的时候,日已西斜。
徐逸州送到门口,吩咐人打电话给唐鸣谦,让他开车来接。可惜一番好意被希遥拒绝,也只得作罢,目送希遥和伏城并肩走远。
脸上笑意缓缓消失,他转过身来,沉声问:“昨天跟遥遥喝酒的就是他?”
高彦礼心里一凉,举起双手拼命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年老男人脸色变得飞快,如同婴儿,过不一时又忽然轻笑起来:“越来越像她妈妈了。”
高彦礼紧张又困惑。指的是模样,还是性格?不知道,也或许都有。
徐逸州看向路尽头,那条暗紫色的裙子被风吹拂,他将手里的佛珠拨响,不自觉想起三十多年前,他初见周郁安的时候。
年轻公子哥在酒吧买醉,新来的服务生毛手毛脚,几万块的酒泼了他一身。他睨着醉眼,一个耳光直接扇过去,没成想,紧接着又被那厉害姑娘扇了回来。
他捂着脸骂骂咧咧,扯下她的胸牌记住她的名字。可谁能知道几年后这个名字会被他刻在钻戒内圈,那天他包了全场的酒单,跑到台上抢过麦克风,朝她单膝下跪。
一切回忆都该适可而止,停在最美,别再向前。
徐逸州睁开眼睛,拍拍高彦礼的肩膀,转身回去。
再向前,他就要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