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磨到近乎温柔的声音,转瞬被雨声覆盖。
浓密的睫毛盛着一弯清凌凌的水珠,积得越来越多,睫毛难承其重,啪嗒一下,跌碎在脸颊上。
是冷的,又是热的。
只愿,这一拜,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若世事只如初见多好。
她仍是凛若冰霜不容亵渎的长公主,而他,也仍是阑门上下最惹人嫌的小霸王,拈鸡惹狗,游手好闲,每天最烦恼的事,不过是绞尽脑汁躲逃夫子们的功课。
不高兴了,去后山顺手牵个羊,瞒着师兄师弟们,偷偷烤一只皮脆肉嫩的小野鸡,胸膛再煨热两口甜酒,肚子一饱,屁股一拍,二郎腿一翘,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逍逍遥遥地睡个昏天黑地。
少年人的快活总是如此简单,悲伤也如短风消逝,从不过夜。
不像现在,惹了满身情伤,就算吃一百只烧鸡,他内心还是难过得要死。
“公、公公公子,您还要叫鸡吗?”
店里的小二巍巍颤颤,根本没有勇气去看桌脚底下摞起的一大叠油盘跟满地鸡骨头,他怕自己多说一句,也要被这位胃口巨大的公子吞进肚子里。
掌柜躲在柜台里,朝着小二拼命使着眼色,他也是欲哭无泪,本以为这位公子光鲜亮丽,是个再得体不过的斯文人了,谁知他一进门就叫了烧鸡,叫就叫吧,可他愣是从早上吃到中午,从中午吃到晚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肉丝,将他的客人全吓跑了。
连他老母辛辛苦苦养了多年的乌毛鸡也没有逃脱大厨的毒手,祭了对方的五脏庙。
好可怕的瘟神啊。
“不叫了,今天超生完了,累死小爷的嘴。”李千机啃完最后一根鸡骨头,筷子一掷,准确利落插进了鸡骨头中,灯影重重下,活像两炷高香。
掌柜跟小二都快吓尿了。
李千机伸了个懒腰,双腿交叠放在桌上,身体潇洒往后一仰,凳子三只脚俱是离地,只剩一根可怜兮兮地撑着,任他怎么翻转腾挪,始终稳如泰山。
店小二咽了咽唾沫。
李千机砸了砸嘴,摸着下巴,“对了,小二哥,再给小爷上一缸能烈死十头老虎的猛男酒,喝死算小爷自己的!”
可怜掌柜年过半百,心脏吓得噗噗乱跳,哭丧着一张老脸,“公子,你莫要开玩笑了,本店小本生意,哪里敢做这种烈酒,要是官差大人知晓,我们铁定挨上一顿板子。”
“好吧。”他遗憾至极叹了口气,“看来今夜是醉不成了。”
少年扬唇一笑,“那不如宰几个黑心店家,去官府领赏钱买烈酒!”
掌柜与店小二脸色大变,抽出袖中刀剑,寒芒直逼而来。
“咔嚓。”
骨头碎裂,二人尚未看清他出手的招式,便已制服在地。
掌柜吐出一口血牙,求饶道,“不知是道上哪位爷,小人是慈悲盟的一名刺客,有眼不识泰山,竟犯到您的头上,愿奉上黄金千两,赎己一命。”
“唔,你们慈悲盟还挺有钱的嘛。”
慈悲盟取名慈悲,实际上是六国刺客的老巢,盟主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从未窥得一鳞半爪。
黑靴踩在两人的肩骨上,少年狂傲不羁,“说出你们的接头暗号,小爷饶你不死。”
掌柜犹豫了一下,“您别为难我们,这是我们内部的暗契,不能说的。”那位小太岁坐镇慈悲盟,手段阴险狠辣,远超前人,他们这些虾兵蟹将根本不敢违逆命令。
“不说?那你们去见见你们的官爷相公吧,让他们好好疼疼你们这些小刺客。”
“少侠等等!”掌柜头皮发麻,“我说,我说。”
六国战争又起,王城纷纷戒严,对刺客更是讳莫如深,他要是进了官府,只怕脑袋不保,慈悲盟的千里追杀令虽然可怕,那他也得有命活到那一天。
“我们的暗号就是——天王盖地虎!”
“……”
李千机用傻子的眼神看他,“小爷还小鸡炖蘑菇呢,你糊弄三岁小孩吧。”他不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一掌劈晕,再用店里的麻绳牢牢捆住。
“领赏钱去喽,驾——”
他一夹马肚,呼啸而去。
从此,天地朗然,他孑然一身,踪迹遍四海,长醉三万场。
这一夜,有人黯然神伤,亦有人决定斩草除根。
“公主殿下,小太岁来了。”
“那人呢?”
“公主殿下,小太岁无所不在。”
澹台明月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尽管身边有侍卫随从,颈肩汗毛依然直立发寒,她强忍着恐惧,“小太岁,本宫愿酬三座城池,向你买一个人的性命。”
说出口后,她忽然感觉一阵轻松。
如今元公子得了父皇宠信,出入皇庭,册为国师,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到无数贵族小姐的追捧。她三番两次向父皇授意赐婚,他却总是推脱,想来是心中藏了一根刺。只要这根刺不拔掉,她永远都无法得到元公子全心全意的认可。
眼下元公子随着父皇出征大泽,他用兵如神,想来取下大泽是早晚的事。待他凯旋,荣光加身,她就更没有与他并肩而站的资格了。
澹台明月想要快刀斩乱麻,将横在面前的阻碍都扫清。
“……谁?”
她呆了呆,这嫩得出水的奶娃嗓音,是认真的吗?
“大盛长公主,巫马琳琅。”
她听见小太岁奶声奶气地说,“你坏,不可以伤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