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朔摸了摸他额头,问,“感冒了?发烧了?还是屁股了打针把你刺激到了?”
小堂弟更加悲痛了,“那小护士一看就是新来的,把我当练手,扎了三回!!!整整三回啊!!!哥啊,救救孩子吧!”
唐朔干脆扔下孩子,自己走进了大厅。
果然太爷爷也来了。
唐家主跟二伯坐在唐装老人的旁边,一左一右,倒像大户人家门前镇宅的两座玉狮子,唐朔看了就想笑。
令他略感奇怪的是,作为待客的女主人,他妈破天荒没出现。
唐朔朝着中间的太爷爷和二伯问了声好,冲着唐家主开门见山,“老不死你找我什么事?我很忙的,你要是想给弟弟留遗嘱,用不着找我,我有手有脚,没了唐家的家产也饿不死。再不济,凭着你跟妈遗传给我的脸,傍个富婆吃个软饭是小意思。”
他的话里话外全是讽刺,唐家主只是眼神淡淡,“唐朔,今天是你二十五岁的生辰。”
“哦,是吗?你不说我都忘了。”唐朔散漫打了个呵欠。
所以呢,觉得亏欠他,要给他封个大红包吗?得了吧,他前二十四年从没有过一个像样的生日蛋糕,家人也习惯遗忘了他的成长,现在他腰包鼓了,腰杆子硬了,有钱有人,压根不稀罕这虚伪的温情脉脉。
太爷爷年轻时候瞎了一只眼,戴着半边的黑色眼罩,九十高龄的老头精神矍铄,不见丝毫颓态,“朔仔,太爷爷这次来,是要带你和阿治回唐坞,挑选刀胚,锻造唐刀,你爸跟你妈想让你炼出仪刀,你怎么想?”
唐刀四制,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在四种规制中,仪刀为帝王仪仗所持执刀,纹以金银,施龙凤环,华美威仪,气象磅礴,震慑宵小,鼓舞军心。
唐朔心里嗤笑,又来了。
他们大豪门跟世家争锋相对,也学了世家那一套老奶奶裹脚布似的规矩,给后人立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比如说他们唐家,祖上是打铁的,后来拜师学艺,成为稍微高级一点的打铁匠,专门为军队制造武器,百年一过,打铁家族开枝散叶,渐渐形成了规制唐刀的当家人。
这些传闻是唐朔十八岁成年之后,听一些叔叔伯伯说的,只是他们不愿多说,他零零散散拼出个大概。
为了感恩前辈不易,他们唐氏家族的男人一到成年,要回他们的祖屋唐坞一趟,取刀胚,淬刀钢,铸唐刀,以血浇灌,与刀同眠。
唐朔心想,这听起来跟个邪教似的。
一旦唐刀认主,唐氏子弟将成为“刀侍”,以身伺刀,不能沾染半点女色。
唐朔一听,更邪门了。
关键是,他那些铸成唐刀的长辈们越来越少露脸,到最后连消息也不曾听闻。
他二十一世纪一个明明白白坏男人,浪里来浪里去,拈花惹草还没够本呢,怎么可能想不开要加入邪教发光发热?他亲爸亲妈从小把他扔在一边,专门培养自己的小儿子,对他不闻不问,他是傻子吗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然后让弟弟过上他逍遥自在的生活?
唐朔不傻,所以十八岁的他冷笑盯着他妈大起来的肚子,没答应太爷爷的请求,袖子一拢,自动自觉滚出了唐家家门。
这次是堂弟到了年龄,要加入邪教了,捎带着他一块儿洗脑。
二十五岁的唐朔的立场依旧很坚定。
对三,要不起。
唐父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到咬牙,“我唐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临阵脱逃的懦兵——”
唐朔摆了摆手,“我真的很怕死啊,您不知道吗?我十岁捡回一条小命,现在珍惜着呢,还想着给您娶个漂漂亮亮的儿媳妇,为家族开枝散叶。说不定哪天妈又怀了,我的儿子还能跟弟弟同时出生,来个双喜临门!”
“孽障!”唐父厉喝,“你这个不孝子,还编排你妈!”
“但这的确是事实啊。”唐朔懒懒摊手,“妈不在,应该是接三儿弟弟放学去了吧?可把这小胖子看紧点,别丢了,像三儿弟弟这样白白胖胖的小金童,可是人贩子的头号目标对象。”
“唐朔,你眼里还有没有——”
唐朔抬了抬手表,“我约一个大客户吃饭,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小堂弟一见主心骨要离开,大惊失色,扒着他的裤脚,“哥,你不跟我一起做公公吗?”他年纪太小,承受不起这样的沉重暴击啊!就算逃避不了这样的命运,也得找个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唐朔摸了摸他脑袋,“节哀顺变,哥会把你喜欢的女孩子追到手,变成你嫂子,也算圆了你一家人的梦想,你就好好当公公吧。”
魂飞魄散的小堂弟:“!!!”
哥你是魔鬼转世吗?
出了唐家,唐朔的心情糟糕透顶,他在车上拆了一包烟,抽了几下就没劲,于是又拿出手机,专门找虐。
屏幕是这样的。
唐朔赶了一把潮流,把自己白衣锁骨散着满满荷尔蒙的性感美照换成了一片绿油油的手绘风西瓜地,并且改名为“糖糖猹”,他自觉满意端详片刻。
糖糖猹:你准备怎么料理我?可以多放点糖吗?我怕你吃起来苦。
他的对话一发出去,便见对方也换了头像,从文艺的黄昏街道变成了一个项带银圈表情凶狠的少年,同时更名为“看到老娘手上那柄钢叉了吗”。
看到老娘手上那柄钢叉了吗:再给我瞎逼逼,我把你做成人形糖葫芦。
糖糖猹:行,两文钱一串,我把我卖给你。
看到老娘手上那柄钢叉了吗:不卖,你这属于垃圾食品,有害健康,我试过了,上吐下泻。
糖糖猹:你第一次吃的是过期的,当然会上吐下泻,第二次人家保证是新鲜的,吃了还想吃。
看到老娘手上那柄钢叉了吗:今天仙女下凡画画,不想叉猹杀生,看到旁边的垃圾桶了吗,给我一边儿待着去。
糖糖猹:我不想待垃圾桶,我想跟你待一块儿。
对方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他。
胃疼了?吃药了吗?你车里前排有个收纳盒,装了胃药,应该没过期,你找找。
这次的心动,比上次解锁她手机看到自己生日数字还来得波涛汹涌。
唐朔的喉咙被胸口涌起的火星一烫,骤然失声。
他突然很想再吻她一次。
他吻过很多张唇,只有和她的吻,第一次是偷来的,趁着酒疯,偷偷揽上了她的肩。她从不主动吻他,就像她从不开口问他的过去和未来,她说唯有现在,每一束照进屋子的阳光是真实而灿烂的,没有人会被阳光辜负。
那个时候,唐朔还笑着跟他的孤朋狗友勾肩搭背吐槽,说他女朋友也太文艺矫情了,难道学画画的都这样?
满桌的酒友哄堂大笑,只有他心里清楚。不是她太矫情,而是他太阴暗,长在苔藓下,长在河床里,长在鲜为人知寸草不生的腐朽里。他心头生出腐烂的裂痕,四处漏风,便也自顾自地认为,没人会爱上这样糟糕至极的他。
唐朔拉开车门,将烟盒嘭的一声踩在脚底。
他拨通了那个第一次就记清楚的手机号码,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街头。
他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大声地吼。
“琳琅,我,唐朔,二十五岁,四官周正五肢健全家底殷实——”
在画室被吼了一脸的琳琅正在接受师长与同学目瞪口呆的旁观,她啪的一下利落挂了手机,因此也没听见他的下半句。
“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他孩子气般呜咽着。
你能不能,像你当初喜欢黎漾五年那样,再喜欢我久一点。
久一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