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师兄们扭头一看,完了,师傅辛辛苦苦腌好的酸菜缸被剑拱了……哦是砸了。
也幸亏他们不知道此剑来历,还噗嗤笑了下。
小师弟嗫嚅地说,“师兄,师、师傅会不会赶我走?”
师兄们当场父爱泛滥,抢着背锅,“不不不,小师弟,是师兄的剑没长眼睛,你就是路过的!”
于是剑门还经常上演另外一幕,太上长老御剑千里,不眠不休追杀六位爱徒。
“好你个小兔崽子,平常不孝敬就算了,竟敢霍霍老子的酸菜缸!霍完酸菜又霍老子的菜地!你们咋就这么能呢!你们咋就不上天呢!跑,你们还有脸跑!”
弟子们老远还听见太上长老中气十足的怒吼,以及每隔几天就能看见抱头鼠窜、鬼鬼祟祟的师叔们。
唉,师叔这是何苦呢,咱们虽然穷,但得有骨气啊,要管得住嘴呀!
修道之人,岂能贪恋口腹之欲!
弟子们这样想着,转身给仰头围观天际的小七师叔塞了一堆私货。不比“臭名昭著”的大师叔们,小七师叔白白净净的,从不惹事,乖巧搂剑的模样真是太惹人怜爱了!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孝敬小七师叔才行!
待小七师叔长到十岁,有了掌剑之能,剑门的鸡飞狗跳总算停歇了一段时间。
正如师傅和师兄们期待的那样,小师弟天赋卓绝,不出百年就塑就仙身,一剑震慑八荒。
他因剑而生,而琳琅,却要他弃剑?
玉无雪僵硬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剑。
天阙剑随他将近百年,相识于微时,扶持于经年。
它于他,是故剑,更是故人。
天道流露了罕见的茫然神情。
他真要放弃它吗?
放弃他的一切,只为讨一个女子的开颜?
天阙剑发出低低的悲鸣。
主人不要。
她会毁了你的。
“心肝儿……”他紧张局促,捉住琳琅的手腕,试图同她说些什么。
琳琅再度挥开了人。
“你既然不愿意,就不必惺惺作态了。”她神色冷静,“妾身有自知之明,区区旧爱,何必自取其辱?此间事了,妾身会带琅琊远走,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此后种种,都同天道大人再无干系了。”
玉无雪如坠冰窖。
她说到做到。
捏着腕骨的大掌倏忽收紧,勒出一道血痕。
“我不许你这样做。”
天命所在,谁敢违抗?
他眸底隐隐翻涌着猩红的光,口吻凌厉。
圣地尊者骇然避退。
“您是众生之主,当然可以。”琳琅轻笑,“琅琊今年九岁了,再过十一年,他便成年了,妾身也再无记挂。”
言下之意是,她想躲不了,难道还死不了?
“自然,妾身知您手眼通天,无所不能,便是入了黄泉府邸,也能被您拘回去。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神魂俱灭,妾身只剩一具躯壳,再鲜活也是傀儡,您若想要,便要吧,索性这肉体丰美,还能供天道大人赏玩一阵呢。”
衣料摩擦,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琳琅被男人拥进胸膛。
“我不许……你轻贱自己。”
他双臂箍住她的肩膀,大掌紧紧摁住她的后脑勺。
一个极具保护意味的姿态。
他又说,“……好。”
语调沙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还你七十二块剑骨,还你三十三重天永世封剑,你要,我还你。说好了,这次,你不可以走……”
血腥味充斥着四周。
天道闷哼一声。
宽大的云袖之下,他的手腕慢慢浮现一缕血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骇人。
“滴答——”
指尖凝落血珠。
天阙剑剧烈颤动,碎玉之声接连响起。
第一法则降临。
神话坍塌。
传说湮灭。
琳琅能感觉到,男人开始变得虚弱,他的额头渗出冷汗,一身白衣也如同落入血池里,生出大片灼目红莲。
密密麻麻的血线符文在他的手臂上浮现、蔓延、占据。
他跪不稳了。
背脊却依然挺直如松。
模糊的视线中,似乎见她叹息一瞬,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
柔软的胸脯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淡薄香气,教人死心塌地堕入修罗的情网中。
天道倚着琳琅,努力听着她平稳的心声。
好像这样,浑身碎裂的痛楚就能不复存在。
“你可曾后悔?”
琳琅低头看对方苍白的容色。
她指尖温存地拨开男人湿透的发,纵然是狼狈不堪,仍旧无损秀骨清像的美貌。
“咳……”
他吞下血块。
“不曾。”
他眉眼过于清美,仿佛始终拢着一层缥缈云雾,淡漠人间情爱,从未有人胆敢冒犯他的眉梢冷冽,更没想过要遮住他眼中的日月星辰宇宙洪荒。
这尊云宫玉佛遇上了心魔,最后还是坠了凡尘。
于是,天道惯常冷淡睨人的眼尾染就了一笔浓烈的胭脂。
是人间的胭脂,是女儿的胭脂。
是他心甘情愿被束缚在方寸之地的鸩毒胭脂。
他说,“心肝儿,跟我回去,还有琊儿。我给你们,咳,在三十三重天上,起一座九层台长生白玉殿,兴许,有些凄清,栽几池无根莲便好了,那花很香,你会喜欢。在那里,我永永久久,守着你们娘俩。”
这一刻,命运珍而重之,将最厚重、最眷顾的情意赠予了她。
赠你,与天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