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被杜鹃花染红,高山杜鹃开得漂亮,山的棱线都是红色,如血在溅迸。
胡梨跟在他们身后,只看背影却能分清谁是陆成坤,谁是陆成宥。
他们路过那条河,锥骨冰凉袭过周身,他们越近,那哭声就越近:“儿啊……”
老妪跪在河边哭泣,只一背影一头白发,臂上只剩黑褐色的印疤,她的背佝偻颤抖,她看上去虚弱无力。
可那哭声把山都炸开,天庐将地盖,云涌掀骤变,日与月颠倒,他们听到河流潺潺湲湲流去的声音,河面上粼粼波光映出老妪的面庞。
陆成宥攥紧衣角走过去,粼光如丝游移,她的泪垂在颌下,再融入河水。他的目光在老妪面上来回寻,太过令他惊讶的沧桑面容,细密褶皱爬上额头,爬满眼尾。
他脊背僵住不敢置信,他记得妈妈年轻时的模样,记得妈妈四十岁的模样,可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他记得的模样。
他的灵魂被硬生生割裂开一半,高空挂着的却是一轮圆月。
妈妈用二十年的阳寿换来幻梦一场,尘满面,鬓如霜,纵使相逢已不识。
月渐升起,它唤出家里的圆桌、客栈的圆桌,胡梨仰望天上的皎洁圆月,它们匆匆划过夜空,为何它们要圆,圆桌如月,嗔爱如月。听到阿姨的哭声,听到忏悔的哭声,她才知道人们对圆的渴望是因为人生总有太多太多的残缺,人们是怀抱着许许多多的人生残缺,去渴望有一天它好圆,是团圆。
老妪怀里紧箍着什么,他跪到妈妈面前,那双黑鞋底朝着她的心脏,妈妈的泪滚烫,她不停摩挲怀中之物,哽咽着对河痛哭:“儿啊……妈妈对不起你……儿啊!”
喜乐荒唐,嘶哑流淌,川海昭月一同枯黄。
妈妈捧着他的球鞋,捧着他的遗物,一人一魂掩映在水色里,山有陡峻的线,荡在飘渺的虚无之间。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多余,我不该望子成龙不顾你的感受,我不该啊……我不该啊……儿啊,你在哪,见妈妈一面吧,儿啊……”
她砰砰捶地,泪声中满是乞求,枯瘦的手掌拍响满河荆棘:“我错了……啊……妈妈错了,妈妈错了……”
她只是哭,失去了才开始反省自己,她只能哭。
球鞋从怀中掉落,一只浮在岸边,她扑上去跪着捞起,鞋底淌了冰凉河水滴上她的手背,她再次将球鞋箍入怀中。吵架那天小儿子穿的球鞋,黑白相间的球鞋,她追到门口骂他不务正业,可就是那天夜里,她再见到这双鞋时,儿子的身体比河水还要冰冷。
老妪的前额抵上地面,抵在碎石上,哭得催干裂胆,悔得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