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枝无法反驳,她脸色愈白。
只听池照影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接下这个角色,你难道没有想过用什么方式演绎?你不知道、不明了,却偏偏选择错误的方式,这样……
“等到在第一剧院的舞台上表演时,台下坐着喜欢你、欣赏你的人们,你却拿出并非你谢琼枝的表演。
“你对得起这些喜欢么?陪你辛辛苦苦练习的老师、修改调整了这么多次的剧本,不用心的话,就没资格站在舞台上,说出任何一幕话剧的台词。”
池照影的话果然不客气。
“我……”谢琼枝张了张嘴,她其实做好了准备,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很糟糕,她既然选择在池照影眼前表演,就做好了被戳穿的可能。
毕竟她和池照影的过去并不愉快,而此时她希望得到池照影的指导,就不能再避讳这些、遮遮掩掩。
可池照影的话,一句一句,皆精准而致命。
毫不留情。
每一个字都击打在命门,谢琼枝连为自己开解都做不到。
台侧台下还站着一直指导她表演的老师们,还有她的团队成员们,她却僵在舞台中间,在雪白的聚光灯下,被池照影一句接一句,说得哑口无言。
更不用说……还有那些循着自己而来、喜欢自己的人们。
他们想要看到自己认真表演的样子,他们想要看到自己饰演《等风》。
可她却没有好好体会过自己要扮演的角色。
是她辜负了这些人。
“你要为自己辩解么?”池照影又问了一句。
“不、不是……”谢琼枝张了张嘴,眼前站着的人,是她观看了四十七遍电影的主角,也是她想要讨教演技的对象,在池照影眼前,她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甚至盈满愧疚。
她的四十七遍,她自以为付出的努力,其实都是在辜负这些人的喜欢。
循着池照影的话,谢琼枝忽然想到自己站在第一剧院的舞台上,用方才的方式来表演《等风》的那一幕。
吱呀——
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池照影眉头稍压,她看见眼前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鼻尖一皱,眼泪紧跟着从眼眶滚落。
她没预料到这几句话就能把谢琼枝说哭了,但转念想来,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一直万人拥捧的谢琼枝,想来也并没有被这般质问过。
近乎训斥的质问。
池照影眉眼松了半度。
年轻的姑娘,哭起来便止不住了。谢琼枝站在那处,没有后退一步,站得笔挺而倔强。
眼泪却一颗颗往下掉。
…
池照影缓缓合上唇,眼尾轻眯,似乎对谢琼枝的落泪并不在意。
台下的众人见到这架势已是呆怔,可谢琼枝本人没有表态,她总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此时她没有过多举措,俨然是被池照影训得乖乖巧巧。
哭泣的小祖宗本人都这般温驯,他们也只能缄默不言。
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舞台上,台下的灯光仍是昏暗,只余亮着红光的摄像头,在静默地工作。
“我有想好好演……”纵使服装朴旧,谢琼枝总是漂亮的,她吸了吸鼻子,眼尾红红的挂着湿,瞧过去好不可怜。
“——可你没有。”池照影毫不留情地开口,劈开了她的话。
美艳的omega神色凛然,红唇妍丽,好似破冰的尖刃。
“琼枝。”舞台上只剩omega难以自抑的啜泣声,缓过几秒后,池照影叫出谢琼枝的名字,“你体会过尹医生的心情吗?”
她的神色蓦地柔和下来,池照影轻声发问,简单一句话,却带来了故事里的风。
“你感受过吗?”
那张形状锐利的、漂亮的红唇缓缓开合,一句一句说给谢琼枝听。
“碎花裙的触感,雨后湿土的潮苦,砂砾嵌进指甲缝隙里的磋磨,还是坐在老房里时,朴旧的、潮湿的空气敷在你皮肤上,土黄色的夕阳,灰色的窗框。
“就静静坐着,整个整个的夜晚。
“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她思念的是谁?摸上脸颊的那只手,是谁的?”
池照影顿了顿,她走近半步,彻底踏进聚光灯下,叫谢琼枝看见她光火翻腾的眼眸。
音量抬高几分。
“谢琼枝,你站在这样明亮干净的舞台上,你看、你看!”
“空气清新、温度适宜,你脚下的地面,都干净得能映出你的脸。”
“这是话剧!是《等风》的话剧,不是电影!让我坐在这里,点评我最重要的剧本,可我无法想象,出身科班修习过无数课程的你,却用电影的处理方式来对待这场话剧,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想演可以拒绝,你不用强迫自己来扮演你并不想认真了解的角色。”
“好好想想,你该扮演的,是剧本里的尹医生,而不是池、照、影。”
池照影的话果然毫不留情,她声线过于好听,可她语气铿锵情感充沛,一段锋锐的话,竟是被她处理得像是高潮跌宕的话剧。
谢琼枝一怔,她愣在原地,看着眼前气势澎湃的女人。
泪水涌出,视线愈发模糊,可她忘了眨眼,也舍不得眨眼。
谢琼枝——你看、你看!
你认真体会过吗?你感受过那一刻的心如死灰吗?
谢琼枝看见那个跪坐在电视屏幕前,彻夜观看《等风》的自己,又看见电影里尹医生落魄却释然的微笑,更看见了池照影情绪颠覆时的崩溃大哭。
一幕一幕,伴随着池照影的质问,尽数展现在眼前。
池照影的声音在舞台里回荡转旋,似有实质地抛浮在上空,悬滞片刻,倏地砸落下来。
砸在谢琼枝头顶,脑中嗡鸣声在这一刻迸发。
眼泪也停滞在颊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