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隔着夹巷就能听到隔壁四伯家里的锣鼓暄天。
方妈妈凑过来笑道:“已经命人去送信了。”
把珊娘和太太送回房后,五老爷就把袁长卿带去了他的外书房。太太拉着珊娘的手把她看了一圈,道:“怎么感觉你俩都瘦了?”
珊娘抱怨道:“能不瘦吗?!府中天天请人吃酒,偏要拉着我俩做陪客,偏那席上又叫人吃不安生,吃更多也长不得肉啊。”说着,拉着太太往窗下的榻上一躺,叹着气道:“还是家里舒服。”
她这惫懒模样叫太太一阵笑,伸手拉起她,道:“亏得你上面没正经婆婆,不然得嫌弃死你!”
珊娘有心想跟她抱怨抱怨袁家老太太,可太太这人单纯,她不愿意叫她操心,便咽下了这个话题,问道:“全哥儿呢?”
“在里间午睡呢。”太太又道,“还当你们月底才回来呢,虽说你那小楼有人打扫着,可也不好就这么直接住过去,你且先在我这里歇着,方妈妈已经领人去收拾了。”
珊娘答应着,又起身在熏笼上搓了搓手,道:“都说北方冷,如今回来我才发现,其实还是我们南方更冷些。北方好歹烧着炕,在屋里都穿不住棉袄的,我们南方却是外面什么样,坐在屋里还是什么样。”
太太没去过北方,忍不住向着珊娘一阵好奇打听。二人正说话间,里面传来一阵咿咿哑哑的稚语。珊娘便知道,是全哥儿醒了,忙掀着帘子进了里间。
里间燃着两个熏炉,虽比不得北方的地龙温暖,终究比外间要暖和许多。珊娘的小弟弟全哥儿这会儿午睡刚醒,正坐在床上任由奶娘替他穿着衣裳。那呆萌萌的小模样,和珊娘初醒时简直一模一样。珊娘看了只觉得心头一柔,过去逗着全哥儿道:“全哥儿,可还记得姐姐了?”
到四月里,全哥儿就实两岁了,虽说珊娘离家不过才不到两个月,可她知道孩子的忘性大,倒没把握全哥儿还能认得她。
不想全哥儿呆呆看她两眼,竟立时就叫了她一声“姐姐”——竟是还认得她。
哎呦,珊娘的心顿时都化作了一团糨糊,忙不迭地挤开奶娘,亲自过去替小家伙穿好了鞋袜,又将全哥儿抱在怀里好一阵腻乎。
全哥儿似乎跟珊娘一个毛病,初醒时都有点迷糊。但显然他的脾气要比珊娘好多了,被珊娘搓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他发作。直到珊娘抱着他喂了一回水,小家伙才似刚醒过神来一般,抬头看看珊娘,然后猛地挣扎着从她腿上站起来,搂着珊娘的脖子就是一阵大声嚷嚷:“姐姐,姐姐,姐姐你去哪了?”
她出嫁时,全哥儿话还说不利索呢,如今竟能连着说句子了。珊娘一阵惊喜,看着一直站在门边上笑着的太太道:“全哥儿会说话了?”
太太笑道:“是呢。你才刚出嫁的那几天,他天天在家里找你,找不着就哭。”又半含酸地笑道,“也没见他这么找过我,可见还是跟你亲。”
珊娘听了鼻头一酸,竟险些掉下眼泪来。姐弟俩脸贴脸地一阵嘟嘟囔囔说着小话,偏这小不点儿才刚学会说话,口齿又算不得清楚,珊娘和他简直是鸡同鸭讲,听得太太忍不住一阵笑。等老爷带着袁长卿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
老爷心里一动,立时想着怎么把这幅画面画下来,这时就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响,转眼间,侯瑞侯玦就双双冲了进来。
侯瑞还好,到底已经是个大人了,侯玦一看到珊娘就向她扑了过去,一边直着嗓子喊着“姐姐”。全哥儿正坐在珊娘的怀里,见侯玦扑过来,顿时跟只护食的小狗似的,猛地抱住珊娘,又回身拿一只小胖爪子推着他二哥嚷嚷道:“我的!”逗得众人一阵大笑。
侯玦过了年就九岁了,如今早已经减了那一身婴儿肥,看着竟越来越有种飘逸的正太风情。珊娘伸手过去摸摸侯玦的头,感慨道:“不过才一两个月不见,怎么好像长高了?”
其实侯玦的性情更像太太一些,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被珊娘一夸,他顿时就喜笑颜开起来,踮着脚尖横他哥哥一眼,得意洋洋道:“是呢是呢,老爷太太都说我长高了,偏哥哥说我没有。”
“说你胖,你就喘,”侯瑞笑话着他道,“我再递根绳子过去,你还不得顺着爬到天上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田大进来回禀,说是船上的行李都卸了下来。
珊娘便拉着太太去看他们带回来的礼物,又指着一个黄铜火锅对老爷笑道:“这个锅子是大郎从舅母家里淘腾来的,说是上回跟老爷说起过关外的事,老爷对这锅子……”
“等等,”老爷一抬手,止住珊娘的话,问着她道:“你叫长生什么?”
珊娘一怔,“怎么了?”
“你叫他大郎?真难听。”老爷撇嘴道,“至少也该叫他的字才是。”又问着袁长卿,“你的字叫什么来着?君泰?”
珊娘也是一撇嘴,心道,他还叫我十三儿呢。
袁长卿则笑着替她解围道:“当着人她才那么叫我的。”
“那背着人呢?”侯瑞挤眉弄眼地笑道。
珊娘的脸忽地就红了。背着人,特别是在他逼她的时候,连“哥哥”她都叫过的……
显然袁长卿也想到了这一点,那耳根也有点红,偏脸上装个一本正经的模样道:“自然是叫我‘君泰'的。”其实更多的时候,她都是连名带姓叫他袁长卿。
小俩口对了个眼,虽然彼此间没有说话,但其中的默契却是叫人一目了然。
原多少还有点担心的老爷见了,便也和太太对了个眼儿,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晚间,一家人便坐在一处吃起袁长卿带来的那个关外锅子了。
方家还送了一些关外的烈酒,叫老爷和好酒的侯瑞一阵惊喜。因是回到了娘家,珊娘也放开了量,陪着老爷和袁长卿也喝了两杯。但比起这辣喉的烧酒,她仍是更喜欢蜜酒,便和太太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来。
别看太太生得细细弱弱的,那酒量却是一点都不比男人差,没一会儿就把珊娘灌了个东倒西歪。太太原是高兴着,也就没注意到,等注意到时,珊娘已经醉了。太太一阵顿足后悔,道:“看我,竟忘了你们车马劳顿才刚回来,这可怎么好?”
袁长卿忙放了筷子过来,打横抱起珊娘,对太太笑道:“原是大家高兴,她才会多喝了几口。”又道,“没事,她喝多了挺乖的,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见他就这么不避嫌地当众抱起珊娘,侯瑞立时伸手盖住了侯玦的眼。
老爷则也和太太对了个眼儿,知道袁长卿喝得怕也不少,不然以他那样内敛的性情,定不会这样当着人的面秀恩爱。不过老爷自己原就是个不羁的,巴不得看到他们小俩口和和美-美的才好,也就没有点醒袁长卿,只叫人打了灯笼给袁长卿照着,由着他抱着珊娘招摇过市,直接把人抱回了小楼。
六安打着灯笼在前面引着路,无意间一回头,就只见明亮的月光下,姑爷正低头凝视着沉睡中的姑娘,那清冷的眉眼里满溢着一种不相衬的温柔。
珊娘朦胧醒来时,只觉得一阵口渴,便咕哝了一句“水”,然后翻身又继续睡了。
只是,那睡意才刚合拢,便有只手将她拉了起来,一个声音在耳旁低声道:“水来了。”
“嗯。”珊娘哼了一声,仍朦胧着的意识在醒来喝口水和继续睡觉间来回挣扎了两趟,到底还是没能抵得住困意,便推开那只手,放弃了喝水。
于是她听到耳边响起一声轻笑,有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托起她的头……然后,她便真的喝到水了……
“喝”完了水,珊娘的睡意连同酒意也就消退得差不多了。看着俯在她的上方,笑得坏眉坏眼的袁长卿,珊娘一皱眉,微微侧头确认了一下,见这里果然是她的小绣楼,便皱眉瞪着袁长卿道:“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