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的就是纯属诬告了,有些当地的地痞流氓,纯粹是想要来祸害一把甄家,然后随便捏造了几件事情出来,或者是干脆张冠李戴一番,在那里喊冤。
主持的官员也来不及甄别,何况甄家显然是彻底完了,墙倒众人推,大家都巴不得甄家一蹶不起,跟甄家有勾连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倒了,然后,自家的那些乡党,同窗,学生,子侄,才能有一个不错的前途。
因此,到了最后,除了原本一些甄家主支的族人,便是甄家许多旁支,哪怕是甄家祖宅那边一些关系都已经远了不少的族人,不管是他们的确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情,还是纯粹是被人诬告,只要有人来上告,有了苦主,立马就命人拿下。
至于甄家的那些家奴更是如此,他们就算是没犯什么事,回头也是要发卖出去,给户部增加点收入,给过手的人添一点油水的。
一些不打紧的普通的奴婢,跟主子做出来的勾当并没有什么牵连,为了省事,直接就在金陵当地发卖了。但是,那些甄家那些主子的心腹陪房,在外头的管事什么的,一个个都被拿下,毕竟他们嘴里还是能挖出不少东西出来的。
除此之外,这些豪奴家中竟是有钱得很,有的人竟是私底下冒了良民的身份,住了大宅,置办了不知道多少田地,在自家也是自称老爷太太,呼奴使婢,一个个比一些不得宠的主子过得还要滋润。
这些豪奴自然再也别想威风起来了,奴才本来就是没有私产的,何况,从他们的家产里面查抄出来的东西,赫然还有些御赐之物,肯定也是从主家那里偷出来的。虽说过手的官员胥吏都很是赚了一笔,但是这些东西却是不能昧下的,甚至,这些同样是甄家的罪名,遗失御赐之物,若是上头不管,那是没什么,但要是追究起来,那就是大不敬的罪过。
因此,主持此事的官员在金陵耽误了小半个月,金陵那边的大牢都快塞不下甄家的人了,不得已将女眷另外关押,上京的时候,光是人犯就装了好几条船。
当然,虽说坐船不用自个走了,但是,这日子可舒服不到哪里去,以往坐船,虽说那些女眷也是待在船舱里不出来,但是,住的船舱却是极为舒适华丽,如同一个精致的小宅子一般,就这样,还嫌弃逼仄不适呢!如今呢,却是一大堆人挤在船舱里头,而且还是那种装货的底舱,里面压根不通风,而且黑暗无比,看守她们的人,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毕竟是女眷,看守她们的也是一些女性的狱吏,这种职业虽然不多,但是还有存在的,为了看守她们,可是直接将金陵附近的府县女性狱吏都调出来了。
这些人也就是出身那等胥吏之家,因为各种愿意,做了狱吏,在这种地方,这些人能有多少心理正常的。她们原本对于那些贵人们来说,简直是看到了就嫌腌臜粗鲁,都不如自家三等的粗使婆子体面,但是,如今,这些狱吏却掌握了她们的一部分命运。她们做事极为粗鲁,而且没有任何耐心,对于她们这些原本的太太小姐,嘲讽不已,脾气上来了,还直接在她们身上下点暗手。
因此,被关押在船舱中的这段时间,这些原本娇生惯养,吃金咽玉,喝杯茶水都要嫌弃茶叶水质的太太小姐们,一下子都萎靡了下来,一个个简直如同吓坏了的鹌鹑一般。
这会儿街面上,甄家那些主犯们披枷带锁,在差役的驱使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而那些从犯和年轻的一些男丁女眷们,却是被用绳子捆了手,串成长长的一串,一个个蓬头垢面,踉跄着往前走,若是一个不小心摔倒了,说不得就能带倒一片,叫那些看守他们的差役狱吏看了,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挥着鞭子,呵斥不已,有的甚至直接上前一脚踹上去,骂骂咧咧不止。
贾赦瞧着下面那些有几个看起来甚至还不满十岁的孩童,不由摇了摇头,叹道:“何必这般,这些孩童又有什么过错呢?”
林如海却是冷笑一声:“舅兄此言差矣,他们生在甄家,享受着锦衣玉食,他们享受的那些,就是百姓的血肉,他们无知是真,可绝不无辜!”想到这里,林如海清俊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狠意,他咬牙说道:“他们若是无辜,我那孩儿,尚未落地就没了,岂不是更加无辜!”
贾赦听着不由黯然,他轻叹了一声:“如海节哀,是我失言了!”林如海若是子孙满堂,那一个胎死腹中的孩子,绝不会叫他这般惦记,问题是,林家已经五代单传,原本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娶了一个将门出身,身体很好的贾敏,还有个擅长医术的舅兄,他应该会有几个儿女的,结果,结果,自个那已经成型了的小儿子,竟是直接没了,这叫林如海如何甘心,如何不对甄家恨之入骨。
别以为读书人光风霁月,如何心胸宽广,实际上,那些能够心胸宽广的,有的是因为没有触犯他们的底线,有的却是慷他人之慨,反正对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如果甄家只是对林如海自个下手也就算了,但是,所谓祸不及妻儿,哪怕面子上也该做到,结果,那些人直接就想要将林家一网打尽啊,这简直比扒了林如海的祖坟还严重。祖坟扒了还能重修,断子绝孙了,林如海都这般年纪了,想生也生不出来了啊1
既然甄家坏了这个规矩,一向在外头表现得疏朗开阔的林如海也难免小心眼起来,自家那个儿子,若是生下来了,如今也是粉雕玉琢的一小团了,别提会有多可爱,说不得会像自家长子那样,体贴懂事,或许会跟自家女儿黛玉一样,聪明玲珑,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没了。林如海看到甄家那么一大串的孩子,心里就发堵。
贾赦看林如海这般,心中也是叹息,他给林如海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往者不可谏,你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能将自个的将来给浪费在甄家那样的人身上!你家林瑾,还有黛玉,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如今甄家倒了,虽说未必会祸及九族,但是他们一家子却是彻底栽进去了,你这心思也该放下去了!”
林如海进京之后,贾赦看到他就是大吃一惊,才几年没见啊,林如海原本比贾赦还年轻好几岁呢,结果如今看起来,简直比贾赦还大几岁了,可见林如海如今的形态。虽说他底子好,哪怕脸上有皱纹了,头上有白发了,看着还是颇有清俊,甚至多了一些阅尽世事的沧桑感,但是,底子却是被伤得不轻。
贾赦给林如海把了脉,林如海一方面这些年劳心劳力,有的时候甚至是夜不能寐,另一方面,也是郁结于心,本身林家人就多半有些先天不足的症状,如今林如海更加严重了,他身子亏损得厉害,偏偏心中还有事情,一直放不下,因此,即便是想要滋补,对他来说,用处也不大。贾赦可不希望林如海丢下贾敏他们母子三人就这么去了,到时候,林瑾又要重复当年林如海的苦逼生活。
林如海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舅兄说得是,甄家如今算是报应到了,小弟如今这心也算是放下了,日后自然不会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烦心!”
贾赦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说起来,你过两天就要走马上任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如海洒然一笑:“我能有什么打算,圣上隆恩,擢拔我做了左都御史,那么,自然是尽我的本分罢了!”
林如海将本分两个字音咬的很重,贾赦顿时会意,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转移了话题,笑吟吟地问道:“听说如海你进京这么长时间了,就去过一次荣府?”
林如海自然不觉得贾赦这是在兴师问罪,贾赦一向巴不得看荣府的笑话,这会儿也是说道:“嗯,毕竟是敏儿的母亲,不去看看也不好!不过瞧岳母身体康健,中气十足,神思也颇为敏捷,那我这个做女婿的自然是放心了!只不过岳母觉得我这个女婿碍眼,我少到她那边晃悠,也是我的孝顺之意啊!”
林如海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贾赦却听出了其中的讥讽之意,他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行啦,如海,马上咱们可就能看到他们的笑话了!”
林如海心思一转,立马明白了贾赦的意思,他也是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到:“舅兄的意思是,咱们那位侄儿的婚事?”
贾赦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虽说我觉得贾存周挺碍眼,但是老实说,贾珠那真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林如海对贾珠却是没什么印象,毕竟,贾敏出嫁之后,跟娘家往来简直就像是变成了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样,一向不咸不淡!贾政跑到金陵去守孝,闹出来的那一档子事,叫贾敏也跟着蒙羞,因此,对贾政他们一家子都没了什么好感。即便每年送年礼节礼的下人说几句府上的事情,说到贾珠会读书什么的,贾敏跟林如海都忍不住心里嘀咕,不是又是一个贾政吧!
荣府这些年,按理说应该缩着脑袋老老实实过日子,等到风头过去了,再悄悄地起来,人家除了当年那些老人,也记不得原本那些荒唐事了,也就没问题了,偏偏荣府总是能在别人都快淡忘了他们家的事情之后,突然闹出一些动静来。就如当年非要送元春入宫,也如同如今,没摸准风向,看着甄家炙手可热,就忙不迭要娶甄家女,结果,两家刚交换了信物,下了小定,如今,甄家就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以史氏的性子,这会儿巴不得跟贾珠订亲的那个甄家姑娘直接死了,偏偏人家活得好好的。
朝廷律法明言规定,祸不及出嫁女,即便是已经订了亲,那个甄家姑娘已经可以算是贾家人了,一些人家就会借助这个,钻个空子,好歹救出几个人出来,也算是表现自家的仁义。
但是,无论是史氏跟贾政,都是那种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的人,他们绝不会就这么认了,他们不希望有这么个媳妇,同样,也不希望让自家背负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头,只怕就要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坏了这门婚事。最好的就是,让甄家那位姑娘,直接就在牢里死了,然后,贾珠再为自家这个未婚妻守个一年时间,再谈婚事,如此,里子面子也就都有了。
林如海这会儿跟贾赦两个嘀咕了一番,贾赦说到了贾敬原本的打算,林如海顿时就是眼睛一亮。
老实说,林如海对史氏真没多少敬重之心,要是他成亲那会儿,史氏没有被关在祠堂里,贾敏也不是史氏抚养长大的,林如海再眼热贾代善的人脉,也不会答应娶了贾敏,毕竟,史氏的名声在一个小圈子里头,实在是传遍了,那叫一个臭不可闻,林如海并不希望自家也有这么一个目光短浅,分不清是非,只知道窝里横的主母。
结果自家岳父临死的时候,又糊涂了一场,叫史氏又满血复活了,要不是贾敏嫁入林家之后,实实在在是个贤妻良母,跟林如海琴瑟相谐,极为和睦,又为林如海生了个儿子,林如海只怕对贾敏都要生出一些芥蒂之心。毕竟,史氏就是个不消停的人,最麻烦的是,她很多时候,自视甚高,觉得自个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无视了自个当年的那些恶名,摆着一副你应该让我予所予求,这是你的荣幸的架势。
这叫林如海觉得很是腻味,偏偏,贾敏是史氏所出之女,这种事情是改变不了的。贾敏不是贾赦,当初贾赦拿捏了把柄,他那会儿本身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直接就将自个给过继出去了。可是贾敏却没这样的好事,她还是史氏之女,子不言父过,唤作母女同样是如此,史氏有的时候做得再过,说得再不中听,贾敏也只能听着,但是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如海没进京之前,贾敏就跟自家老娘和兄长闹得很不愉快,史氏觉得贾敏不识抬举,对她这个母亲一点也不孝顺,贾政觉得贾敏目下无尘,对他这个兄长没有半点敬重。他们反正都是老鸹掉在猪身上,只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的主,在这一点上,也难怪很长一段时间里头,史氏对贾政最为疼爱,哪怕是如今,史氏也是最维护贾政的利益。
但是贾敏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家了,她心里头放着的自然是自个的家人,何况,史氏跟贾政,早就伤透了贾敏的心,他们一个个理所当然地要求贾敏付出,言辞里头似乎是自家丈夫死定了一样,叫贾敏憋足了一口气。
林如海进京之后,听了史氏的那些言语之后,就对史氏没了任何期待。贾政还想要在林如海那里摆点舅兄的架子,林如海理都不理,贾政也说了贾珠怎么样,说什么叫林如海指点,林如海直接敷衍过去了,我有那个时间,我不如教自家儿子呢!因此,不过是随便见了贾珠一面,象征性地给了点见面礼,之后就没了交集,对于贾珠的印象,却是觉得贾珠似乎是个性子有些沉郁的少年。
贾赦也没有对贾珠的事情多说,他不是贾敬,贾敬对贾氏宗族有一种很强的责任感,对贾珠,也是颇有些提携欣赏之意。贾赦的身上终究带着第一世的烙印,对于宗族什么的,并没有太多概念,他第二世活在万花谷,对于万花谷这个师门倒是挺有感情,但是,万花谷终究跟宗族不同。因此,贾赦根本没有跟族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想法,对于荣府,他不会刻意害他们,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支持,无非就是袖手旁观,当做路人而已。
贾敬的想法很简单,当年宁荣二府,其实是同出一源,最初的宁荣二公,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荣府运气不好,除了贾政这样的不肖子孙,但是,贾珠还是可以的,聪明,勤奋,尤其还是个知礼晓事的。因此,贾敬对贾珠颇为看重,有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贾敬看重贾珠超过了看重贾珍。
当然,贾珍也的确是资质有限,贾珍在读书上头,资质比起自个亲爹实在是差远了,考秀才倒是勉强过了,但是也就是个吊车尾,考上的不是廪生,直接就是增生,后来参加了两次乡试,都是名落孙山。
不过,贾珍在处理外务还有其他那些事情上颇有一套,很懂得人情世故,进退有度,贾敬甚至已经将族中的一些事情交给了贾珍处理,贾珍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做得都很是不错,可圈可点。
贾珍在读书上头不成器,贾敬已经想好了,贾珍若是再考不上举人,贾敬琢磨着,直接就让贾珍去参加一下杂试,去考个明算之类的,做个笔帖式什么的,虽说这个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日后升官肯定艰难,但是贾珍终究还有点优势,回头也容易做出点成绩来,若是上头圣人有意恩典,贾敬也不求贾珍跟贾琛一样,得个进士出身的恩典,但是,哪怕是有个举人的恩典,贾珍以后的路子也好走了!
好在儿子读书上不成器,倒是孙子贾蓉是个聪明的,他侄孙贾蔷也颇有些聪明之处,因此,贾敬对宁府的将来并不担心。
但是,贾敬却是挺操心荣府的未来,若是荣府再没个能支撑门第的人,贾敬觉得自个说不得要给荣府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因此,他瞄准了贾珠,对贾珠极为关心,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贾珠给撑起来。
贾敬为贾珠也算是尽心竭力了,甚至想着为贾珠做媒,给贾珠娶一个得力的妻子,贾敬当年也是进士出身,一开始虽说因为出身勋贵,很是被排挤了一阵子,但是他如今却是他那一年的进士中,混得最好的一个,因此,原本那些同年与他的关系也慢慢密切了起来。贾敬曾经想着找自己一个如今正在国子监做博士的同年,请他将女儿许给贾珠。毕竟,那位也算是贾珠的先生,对贾珠也是有些了解的,不会因为一些偏见,对贾珠不假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