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心里不痛快,便加油添醋道:“哪只有钱,简直是天上掉钱,他们家还买了赵家村一百亩天地,今儿一早还有人过来闹呢!”
刘七巧心里一寻思,这陈氏到的比她早,怎么就能知道赵家村有人来过了。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错,今儿赵家村来的这些人有些蹊跷。
“嫂子,你怎么就知道今儿有人来闹过了?我在路上没遇上嫂子,嫂子倒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啊。”刘七巧不紧不慢的说着,又回头瞧了一眼陈氏道:“眼红也是病,得治啊!”
大家伙都是知道七巧这直爽性子的,不由跟着笑了起来道:“旺儿媳妇,七巧说的有道理,您那,少在这里吐酸水了,有本事让旺儿也去城里找个缺儿,以后带着你们一家子进城吃香的喝辣的。”
陈氏被说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瞪了一眼刘七巧道:“去了城里的男人有几个好的,你们也不瞧瞧,这牛家庄出了几个人?隔壁村前几天还听说有人投水了呢,就是因为男人进了城又娶了小的。”
“可不是吗?我也听说了,据说那女的还怀着孩子呢,被捞上来的时候涨得根水桶一样,我家路子那日正好从那里经过,说阴森森的,以前那河就淹死过几个人,以后再也不敢往那边跑了。”
刘七巧嗤笑道:“那条河还没淹死过人,不是我说那姑娘,她死了我还不心疼她呢,有本事就跟我奶奶一样,养大了儿子,攒上银子,没男人还不能活了真是!”
几个媳妇嘿嘿的笑着,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却集体看向了刘七巧道:“七巧,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那你以后没打算嫁男人吗?”
刘七巧认真仔细的想了想,她还真没打算嫁男人。在古代嫁了男人,就等于没了自由、多了一堆干不完的家务、从此当上了生育的机器……卧槽,这种日子对于刘七巧来说,是想一想都能从噩梦中惊醒的。
☆、第9章
派过糕点,李氏还在李姨婆家帮忙,刘七巧回家睡了一个午觉,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又去了李姨婆家。和大伙儿一起吃了晚饭,李氏赶了牛车送李老太太和两个侄儿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才到门口,就看见有人在家门口往里头叫唤。
“七巧她娘,回家了没有?”
李氏远远应了一声:“才到门口,这不是周姐姐吗?”
原来在门口喊李氏的人是方巧儿的娘周氏,她见李氏回来,忙迎了上来道:“快先别进门了,去喜儿家吧,她娘快不行了。”
李氏心里咯噔一下,说话顿时就颤了起来:“周姐姐,喜儿她娘不是在庄子上吗?怎么就要不行了?”
周氏见李氏坐在牛车上,急忙迎了过来,跳上牛车:“庄子上的马发病,一脚踹断了她几根肋骨,郎中说里头都坏了,救不活了,刚刚平板车上送回来,正在客堂里熬着呢,看样子是过不了今晚了。”
李氏还没听完,眼泪就刷刷的往下落,急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说着便甩了牛鞭,带着刘七巧和刘八顺一起往喜儿家去。
刘七巧是知道这户人家的,是牛家庄最苦命的人家。喜儿她娘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孩子,不得已去庄上打工,谁承想居然还遭了这种不幸,实在让人同情的很。
牛车走的快,不多时就到了钱喜儿家,客堂里已经围了好几个前来围观的村民,见李氏进来,忙让了一条道让她进去。
“李婶子,你快进去吧,喜儿她娘正念着你呢。”
李氏虽然伤心的很,但毕竟不能在她面前哭,便忍住了泪,走到钱喜儿她娘面前。气还没咽下去,但人已经上了门板,没睡在床上。刘七巧看了眼那脸色,脸上青灰青灰的,已是死人的气色了,也不由伤心了起来。她看见钱喜儿正趴在腿边哭,便上前搂了她入怀,那孩子已经哭累了,一双眼睛核桃一样肿,只是没了声响,身子不住的抽着。
“喜儿她娘,我是刘二嫂子啊,您还能听见吗?”李氏坐到她身边,试探着跟她说话。周围的人也不敢开口,只都忍着泪,带着几分期待看着她。
忽然喜儿她娘直了的眼珠子动了动,一只枯瘦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住了李氏的衣襟,伸直了脖子喘了几下,气就接上了。
“刘嫂子……咱们两在村里感情最好……你嫁过来那年,我也嫁过来……你生七巧那年,我隔了两天就生了大妞。”她一句一顿的说着,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你生八顺的时候……我又跟着生了喜儿……我原是有心要跟你们家结个亲家的,奈何我们钱家太穷了,她爹早死,如今只落得四面墙。”她说到这里,忽然又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脖子一次比一次伸的直。
大家都开始抹眼泪,大抵这已是她回光返照、油尽灯枯之时了。钱喜儿在刘七巧的怀里哆嗦着,又哭出了声音,李氏忙安抚着她道:“这些我都知道,我们两有缘。”
喜儿她娘一股气又顺了过来,接着道:“你是命好的……我是不成了……如今我也不想着跟你当亲家,只求你能收留了喜儿,给她一口饭吃……为奴为婢都行,你是善人,我知道你亏不了……”
一个“她”字还没有说完,喜儿她娘的一口气已接不上来了。梗着脖子,两眼发直,拽着李氏衣襟的手指甲已开始泛紫,眼睛却一直没闭上。
李氏憋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抓了八顺到身边道:“八顺,快来拜你的丈母娘,好让她去得瞑目。”
刘八顺毕竟小,原本只站在那边看热闹,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说了几句话就多了个媳妇,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围观的大人们,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几个围观的村名忙帮腔道:“八顺,快磕头,你小子要有媳妇了。”
刘八顺看看李氏,看看刘七巧,还是没有动。
刘七巧正顾着安抚怀里的泪人钱喜儿,见了刘八顺那副无辜到极点的表情,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李氏也真是的,心太软,几句话就把八顺给卖了。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临终托孤,村里人都看着,刘七巧也不能让李氏下不来台,便把刘八顺往前推了一把道:“八顺乖,让钱大婶去的安心点。”
刘八顺一向最听刘七巧的话,于是膝盖一曲,磕了三个响头,像模像样道:“钱婶子,你好好去吧。”
李氏又补充了一句:“快喊声娘。”
刘八顺看看李氏,又看看躺着的喜儿她娘,有点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娘。
喜儿她娘似乎是听见了一样,抓着李氏的手指忽然就松开了,梗着的脖子一软,偏头去了。
众人无不哭了起来,钱喜儿一把扑到她娘身上,大声的哀嚎起来。刘七巧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站在人群中忍不住的擦眼泪。
钱家是牛家庄的外来户,亲戚都在外村,上头没有老人,所以只有几个邻居帮衬着张罗丧事。李氏要留下来守夜,就嘱咐刘七巧带着喜儿和八顺先回家去睡觉,明儿一早在差人挨家报丧。
众人简单的搭好了一个灵堂,扯了几块白布挂起来,把钱喜儿她娘安置客堂里。李氏亲自打了水,为她擦身子,一边擦一边哭道:“好姐妹,你放心,喜儿我会帮你养大,大妞我也会帮你赎回来,你跟钱哥在下头好好过日子,别记挂她们。”
周氏上来替钱喜儿她娘换衣服,在柜子里找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来。李氏想了想,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姐妹这么过去了,索性便往外喊住正要回家的刘七巧,让她回去取几件自己没穿过的新衣服来。这话一说,众人都带着些敬佩的神色看着李氏。刘七巧知道,这种事儿在乡下是很忌讳的,会沾了晦气。但是李氏既然这么说,便也说明她不在乎这些。
刘七巧带着八顺和钱喜儿先回了家,嘱咐八顺好好安慰钱喜儿,自己去李氏的房里找衣服。李氏平时也很节俭,只逢年过节的做新衣服,翻了几套,都是今年新做李氏都不舍得穿的。刘七巧想了想,把衣服放下,忽然想起以前张氏在世的时候,给她的几套新衣服。
那些衣服是张氏第一次进京城时候买的,用料考究,做工精致,在乡下穿不出来。以张氏的眼光,那是极好看的,可刘七巧却觉得老气的很,一直用来压箱底。刘七巧想了想,拿出一套来,扎了个包裹就往钱喜儿家去了。
李氏一看不是自己的衣服,再看看面料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又怕克了闺女,拿在手里没打开。可那头周氏已经给喜儿娘穿上了中衣,就等着外头这一件了。刘七巧见李氏迟疑,便索性接过来递给周氏道:“快给钱婶子穿上吧,好歹让她体体面面的去。”
李氏也只能上前搭了一把手,周氏道:“喜儿她娘只怕一辈子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这回倒是体面了。改明儿你也得去庙里拜拜,毕竟不吉利。”
李氏哎了一声,再看刘七巧,早就不见人影了。刘七巧回到家,见刘八顺正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安慰喜儿,还真有那么点男子汉的范儿。
“以后,我娘就是你娘,明白了吗?”
“你娘为什么会是我娘呢,我娘已经死了,我没有娘了……”喜儿说着,就又呜呜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