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性别之分,竟让人的想法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就算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可他却知道女儿的名声越来越响后,就会让人产生好奇,想知道他的出身,他学艺的情况,他的师父是谁,哪里来的这些本事……
可花木兰的来历,恰恰又是最不能提的事情!
叫木兰的人多,而且多是男孩,他当年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天天期盼天天祈求上苍,连名字起的都是“木兰”这样男女皆可的,就是希望能是个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男儿,虽然最后生的是个女儿,但健健康康,他也就没有多大遗憾。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期盼上苍的话是不是真的给上天听到了,这女儿从小就力气惊人,学武学文更是一点就通,性格也不如她大姐那样扭捏小性,除了没有把儿,和男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他偏爱木兰,教的就更多,结果却教出这么一个倔强的孩子来。
正因为木兰的名字叫的人多,所以“怀朔花木兰”的名声传到怀朔时,他都没想到是他们家木兰。可是当知道他家女儿名字的亲戚打趣“这人居然和你家二娘子同名”时,他莫名的就害怕了。
军中的将军们能让官媒找上门,是因为那些将军都能查阅军府的军贴,知道一个人的来历出身,乡间之人当然不知道,所以只知道花木兰出自怀朔,不知道出在哪个人家,都以为是别人家的木兰。
花木兰只要在军中一个不慎惹起别人的怀疑,引来别人来怀朔打探,都能轻而易举的查出怀朔花弧生的是两女一男,孩子才六七岁,绝不会从军的。
他在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忧,只觉得“欺君”和“连坐”的帽子已经罩在头上了,可他为了让妻子不要太担心还得佯装无事的样子,一点不对都不能透出来,时间久了就变成了心病,给族长一喊,立刻就发作了。
只是不知贺穆兰要知道花父为了她的“光彩”在家中担惊受怕至此,还会不会选择这条路走。
不过都是骑虎难下罢了。
“你有手有脚,接了军贴就该入行伍之中,居然想到这样猪油懵了心的唬骗法子。你以为军府给田给地是白给的?这下一族之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花平攥紧了拳头,额头两侧青筋冒出,显然被花弧满脸迷茫害怕的表情气的不清。“我之前以为你一个老实闷葫芦在外面要吃亏,现在一看,你吃不吃亏不知道,小聪明倒是厉害的很,是我眼拙了……”
“不是,那时我腿疾正好发作,我女儿说她会寻个法子回来……”
“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军中只要战事不了,除非死了、残了,哪里有回来的时候?你信,是因为你存着侥幸之心。你居然还敢回来!”
花平在房内踱了片刻,突然低头对跪坐在地上的花弧说道:“你现在不能在花家堡多住了,这里许多亲眷都对你家知根知底,若是之后军中的封赏送到花家堡来,一个嘴杂传了出去,大家都要倒霉!”
“我……我在军府留的是怀朔的住处,那里有我侄儿先住着,收东西送东西也是从那儿走……”
花弧无力地解释了一句。
“算你还有些脑子!可难保不会有疏漏的时候!你这几天就给我搬回怀朔去,就说住上一段时间,名义……你不是要让花克虎和云家的姑娘定亲吗?就说回去张罗花克虎的亲事!”
前一阵子老有媒婆来找花克虎的事早已经传开了,这时候用这个借口回去也合适。
“可是,可是云家那姑娘被我……”
“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若真这么做了,日后你家二娘子的身份暴露,你叫那些被拒婚的人怎么想?被人当傻子耍?总不能真让云家姑娘嫁给花木兰害人家一辈子吧?”
花平摆了摆手,“花克虎和云家姑娘的亲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我们鲜卑人没那么多规矩,姑娘觉得高攀不上弟弟嫁了堂兄也没什么,最多花克虎名声难听些。和一家子上下比起来,花克虎的名声算什么?有花木兰那样的姐妹,他日后名声难道能好吗?”
这下花弧简直真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
他亡兄留下这个儿子,他是真把他当自己儿子照顾大的,他如今连寡母都早丧,只有这么一个最亲的亲戚,还被他带累了。
花平也不知道为何族中会摊上这种事,他和花木兰几乎没什么交情,只不过见过小时候的她多一些,印象中长得既不漂亮可爱,性子也不是什么活泼开朗讨人喜的,久了也就忘光了。
“会一路扶摇直上,又有一身好本事的,怕是个心气高的女人……”
花平喃喃自语,已经把贺穆兰脑补成一个狠心狠情,杀人不眨眼的可怕女人了。
哦,还要加上野心勃勃,试图获取男人一般的权势地位。
‘能让这么多将军青睐,一定还很会做人……’
唔,再加个手段圆滑。
‘能在军中两年滴水不漏无人知晓,脸皮也一定厚的出奇,豁得出脸面。’
花平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人不要脸则无敌,用女儿家妇德那套好言相劝一定也是不行的了。
他每想一分,在贺穆兰身上贴的标签就越多,这其中大部分还真称不上是什么优点,这样的猜测实在是不太好,以至于花平对还未谋面的花木兰就先生出了反感来,看着花弧也像是对方添了多大的麻烦。
“到底该怎么说服她早日放弃呢?是自残身体不能出仕,还是突染暴疾?”花平越想越头疼,半点都找不到先前族中出了个英雄的喜悦了。
愁!愁煞人啊!
此时,狠心狠情杀人如麻心高气傲野心勃勃寡廉鲜耻手段圆滑城府颇深不顾亲情的虎威将军贺穆兰正在和阿单志奇分道扬镳。
从黑山大营去平城必定要路过武川,这也是阿单志奇和贺穆兰通路的原因。北方六镇都在黑山大营以南,在平城和黑山之间,从西到东是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相隔都不到一日的距离。
从北方六镇的怀朔、武川到平城,快马也只要三四天,所以阿单志奇之前才有“你要不要去追下御驾”的话。因为拓跋焘即使走的再慢,快马也是追的上的。
“都到了我家门口了,真不进去坐坐?”
这时代路上真有马贼盗匪,虽然御驾刚过,难保不会有马贼出来作乱,阿单志奇又旧伤未愈,贺穆兰等人出于好意,直把他送过了武川镇,一路送到他住的地方。
阿单志奇想要邀他们进去住一夜再走,可贺穆兰的记忆里全是花木兰前世去阿单志奇家送遗物的那种凄凉和痛苦,心中实在有难言之隐,便借口天色还早,不急着过夜,婉言谢绝了。
阿单志奇是个爽快性子,加之他知道自己家那个小屋住不下三个大男人,也有些不好意思怠慢了贺穆兰,便约定了下次来这里一定要留下来住住。
阿单志奇归意正浓,又有提早送回家的赏赐在先,自然是意气风发。他料定家中之人得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必定是每日翘首盼望,天天在巷子口等着才对。
“火长,我祝你此番进京你加官进爵,一路青云直上!”
阿单志奇和几位同伴一一拥抱作别,这才依依不舍地牵起自己的马。
‘我现在最不希望听到的祝福就是这个了……’
贺穆兰心中苦笑,脸上却挤出笑意:“你在家中好好休息,等我从京中回返,定到你家里拜访。我今日空手而来,都不好意思进门,下次定给我那大侄儿买些他喜欢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