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薛宝钗被扫了面子而已,在贾母看来,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贾琰垂着手,起身答道:“回老太太,已经罚了两个月的月钱了。”
贾琰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一个月也不过五百钱而已,两个月的月钱总共才一贯钱。今天罚了,回头找个借口赏个银锞子就成。下回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些丫头们会更加乐意为主子姑娘们分忧。
贾母道:“很是。这样的处置就很妥当。”
肯定过贾琰的处置之后,贾母这才跟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对薛姨妈道:“对了,这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的是小丫头当面给宝丫头难堪了?”
薛姨妈还能怎么说?
温奉仪还在贾琰身后坐着呢。这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结对食的不少,也难说这两位奉仪背后杵着哪路神仙。他们薛家原是领着内帑替宫里采买杂料的,若是冒犯了这两位从福宁殿出来的奉仪女官,有道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别到时候被人阴了都不知道。
若是温奉仪不在,薛姨妈断断是想不到的,但是看到温奉仪的脸色,薛姨妈自然就虚了。
她哪里敢冒险?
薛姨妈只得道:“老太太说笑了,县君屋里的丫头们有奉仪女官调|教着,自然是顶好的。原不过是几个小丫头背地里偷闲说新闻,谁想到隔墙有耳呢?至于我们宝丫头,不过是旧疾犯了,因此身上不大爽快而已。”
邢夫人立刻道:“旧疾?什么样的旧疾?这样厉害?听说闹了一晚上?”
“不是闹了一晚上,而是宝丫头晚上不小心着了凉因此才在后半夜里闹了起来。至于这旧疾,”薛姨妈想了想,还是决定往重里说,“原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见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才知道是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
惜春在下面听了,十分奇怪:“和尚不是都秃头的吗?难道还要不秃头的和尚吗?”
贾宝玉倒是对那药更关心一些,便问是什么药:“什么海上方儿?姨妈不如说出来听听,我们也记着,说与人知道,倘遇见这样病,也是行好事。”
薛姨妈便道:“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贾宝玉听得出神,贾琰却先开口了:“虽然说要凑巧,不过姨太太家里天南地北都有铺子,就是一处没有别的地方也有,只要多多派些人手也不算什么事儿。就是那药引子难得。姨太太可问过那和尚在何处挂单?”
贾母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贾琰笑道:“自然是替宝姐姐担心啊。宝姐姐好容易才配了这么一料,若是吃完了却找不到这和尚,又去哪里去寻那药末子做引子?到时候宝姐姐再发病岂不糟糕?!”
邢夫人立刻道:“可不是。这胎里带出来的病最是麻烦。若是只是身体虚弱或者是累坏了身子,请个太医定时问诊好生养着也就是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这一点人参肉桂和请大夫的银钱也不怕琐碎麻烦,就是要搜集什么花蕊雨露也有的是心灵手巧的丫头。可跟宝丫头的这种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病症,若是能够养好也就算了,若是养不好,或者会传给孩子呢?这可不是小事儿。”
说得王夫人和薛姨妈脸色都青了。
王夫人还尤可,毕竟她现在还不到非要薛宝钗做儿媳妇的地步,可对于薛姨妈来说,邢夫人的这几句话几乎跟晴天霹雳没有什么两样了。
薛姨妈会这样说,原本是想替薛宝钗辩解一二,表示薛宝钗不是那种会跟丫头置气的气量狭小之辈,顺便再给薛宝钗抬抬身价,表示薛宝钗在家里也是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大家闺秀。
可没想到,邢夫人和贾琰两个一搭一唱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把薛宝钗的旧疾说成了要传给孩子的棘手病症!
这不是要毁了她们姐妹才定下的金玉良缘吗?
这不是让贾母有更多更强烈的理由来反对贾宝玉跟薛宝钗的婚事了吗?
薛姨妈也知道,单从身份上来说,自己的女儿想配贾宝玉从一开始就是高攀。这也是她所知道的贾母反对的主要原因。而她跟王夫人能够达成金玉良缘的协议,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王夫人嫌弃林黛玉身体单薄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可是谁都知道,林黛玉之所以会那副模样是因为刚刚经过贾敏的丧事又千里跋涉来京里根本就没来得及好好休息,更别说请大夫、好生休养了。那个时候林黛玉不瘦才奇怪呢。
而薛蟠和薛姨妈一家呢?原著里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薛家可是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视察铺子,慢慢悠悠地往京里来的。冯渊的案子也说,薛蟠打死冯渊之后就离开了金陵,他们告薛蟠就告了一年。
一个是历经母丧之后又千里迢迢地赶路身边又只有那么两个人,一个是慢悠悠地在路上晃荡了一年身边还有母亲悉心照料着还有一群丫头仆妇伺候着这数量还绝对不会少于十,反应在林黛玉和薛宝钗的身上自然是一个消瘦憔悴一个珠圆玉润的。
王夫人既然会嫌林黛玉身体单薄,那她会不会嫌薛宝钗先天有恶疾呢?毕竟,林黛玉的身体不过是累了好好养着就不会有问题(原著里王夫人借着那些奴才给林黛玉施加心理压力,贾母也没有正经地为林黛玉请过大夫,真的很难说林黛玉在贾家得到了很好的调养),而薛宝钗的病才是请大夫都不见好甚至有可能遗传给孩子的棘手病症。
薛姨妈担心的,也是王夫人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就跟原著里林黛玉形容王夫人的话那样,说王夫人有些天真烂漫,这四个字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就是形容王夫人跟小孩子一样,想要什么就会伸手,根本就不会做多余的思考。
没错,王夫人就是一个不善于思考的人。在掠夺财富和地位上,王夫人有着金钱蟒一般的疯狂本能,可在其他方面,王夫人就真的连贾家的平均水平都没有。王夫人还真的没有想过,薛宝钗的病症很有可能是一种遗传病。
不过,不要紧。
王夫人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宝丫头也不配给宝玉做正妻,既然她有这个病症,日后让她给宝玉做二房足矣。
因此,王夫人对薛家一如既往,甚至对薛宝钗更加亲切宽容,反而让薛姨妈薛宝钗母女越发觉得王夫人是真心喜爱薛宝钗、要薛宝钗这个儿媳妇,也越发对王夫人死心塌地,就连薛宝钗自己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王夫人深信不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40章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部分词句
听说薛宝钗病了,一惯怜香惜玉的贾宝玉自然是坐不住的,他早早地跟贾母告辞表示今天要去看薛宝钗,不去梨香院读书了。却没有看到在他的背后,王夫人的眼睛一暗。
原著里,贾宝玉是因为秦钟的模样好、想跟秦钟亲近这才读书的,可他依旧每天去看林黛玉,每天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林黛玉,原因也无非是林黛玉是贾宝玉见过的女孩子里面最漂亮最有气质的一个而已。因此落在王夫人的眼里,是林黛玉勾着贾宝玉这才导致贾宝玉不喜欢读书。
可是原著里的贾宝玉再怎么缠着林黛玉也没有一次明晃晃地说是因为林黛玉的缘故要旷课不去读书的。现在呢?就因为薛宝钗病了,贾宝玉竟然要旷课!
作为任何一个家长来说,这种事情都是不能容忍的,更别说是王夫人。
贾宝玉这一个请求就让王夫人对薛宝钗的感觉降到了最低。不过,王夫人的心情,大约只有贾母和贾琰、李纨看出来了,也许一直跟王夫人较劲儿的邢夫人也感觉到了一点点,至于其他人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王夫人既然对薛宝钗存了不满,自然就不乐意贾宝玉跟薛宝钗私底下相处,因此她直接开口:“二丫头,宝丫头既然病了,你们姐妹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惹得温奉仪忍不住放下了脸。温奉仪都觉得,她有必要建议贾琰在贾家也摆开县君的全套执事,就是不开全套开半套也行,省得有人不长眼的以为自己是什么矜贵身份都要爬到贾琰这个朝廷钦封的嘉善县君的头上去了。
贾琰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看婶娘说的,宝姐姐是客,又是在我家里生了病,于情于理,我这个做主人的的确是应该去看看。不过,四妹妹也是客,我听说四妹妹如今在婶娘那边的屋子十分狭隘,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不如这样,让四妹妹去我那边住着如何?免得婶娘事务繁忙,顾不上四妹妹,也免得将来对东府大老爷那边不好交代。”
王夫人一滞。
贾琰的话绵里藏针,叫王夫人真心不好回答。别的不说,就说这荣国府。贾琰能直接说这里是我家,那是因为她爹贾赦是荣国府里正经的爵爷,她哥哥贾琏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可王夫人呢?她跟贾政两个不过是因为贾母的缘故住在荣国府里而已,一旦贾母故去,他们夫妇肯定是要搬出荣国府的。更别说,周瑞下狱一事让外头议论纷纷,大家一致认为身为一介家奴的周瑞能够积累起那么大的家业其原因就是因为王夫人拿着荣国府里的管家权,所以,外面如今已经有人开始说,贾政王夫人早就应该搬出荣国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