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倚孤城(二)(1 / 2)

长庚守在门外,侧耳听殿内隐约传出一阵放浪的大笑声,紧跟着,脚步声渐近。他稍稍侧身,面朝殿外站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一会儿,陆怜清步履匆匆地出来。她冷着一张脸,脚步虚浮着,径直朝车辇走去。

长庚沉默地等陆怜清的背影远去,方才转身推开殿门,轻手轻脚地进了议事厅。

他见陆重霜端坐御座上,阖眸沉思,便连呼吸也放轻了,恨不得如猫儿般四肢并用地爬到她膝边。

“主人。”他低语。

陆重霜仍闭着眼,右手抬了抬。长庚识相地双膝跪地,捧住她递来的手,唇瓣贴在她微冷的指尖,一寸寸暖着。

“陆怜清……竟敢拿流言来威胁……呵。”陆重霜幽幽道。“她真是惹火我了。”

长庚扬起脸,眼神痴迷地望向陆重霜:“主人,要不要我去——”

“没让你说话。”陆重霜打断他,手一抽,甩开他讨好的吻。

长庚呼吸断了一瞬,随即弯下腰,在她脚边重重磕了个头。“请陛下恕罪。”

“这才乖。”陆重霜轻笑,目光自微睁的眼眸倾泻而出,浇在足边奴隶的脖颈,如雪水。“起来吧,万一把脸磕破相,我可是会心疼的。”

长庚低着头爬起,右手情不自禁地摸了下面颊,再抬头,又是笑颜。“陛下可要回寝宫?”

陆重霜思索片刻,道:“先回寝殿,然后把葶花叫……不,叫沉怀南过来侍寝。你也管好手下的人,这件事,暂时别知会葶花,她手下人杂。”

“喏。”长庚行礼。

满腹心事地漫步到寝殿,沉怀南已经候在外头,素衣简饰,依旧是缥绿色的长衫。他身后带一名还未长开的小侍,十叁四岁,轮廓有几分像骆子实。他耳朵听见圣人至,有些关不住眼睛,总想着偷偷瞟上一眼。

新帝年纪轻,宫里的男人只要不是把那物什全阉完了的,多少有那心思。

侍从们簇拥着陆重霜进殿,长庚随她去屏风后换衣裳,再出来,单着一件绯紫云凤纹罗裙。长庚大抵是怕她冷,命手下宦官赶紧将圣人换下的衣裳扔掉,去橱柜里取一件狐狸皮的大氅来。

陆重霜落座,接过秘色瓷的荷花盏,里头盛满温热的莲房饮,在唇边慢慢啜着。

她不说让沉怀南过来,他也只能毕恭毕敬站在那儿。

喝了几口,陆重霜放下茶盏,眉眼舒展开,冲长庚道:“还是你有心。”

莲房饮主治妇人血崩,取莲房炭两枚、阿胶叁钱、棉花子炭十四粒,熬煮而成。她天性思虑过重,加之频频操劳,常年气血亏虚。她十四岁头一回月事来了八天,吓得泠公子赶紧托人去太医署请医师过来把脉,给的常备药方里便有莲房饮。如今宫内除去长庚与葶花,没人知道她有这毛病。

正巧奉命取大氅的侍从归来,陆重霜瞧见,道:“新做的?瞧着不像去年那件。”

长庚答:“去年那件的衣角沾了泥点子,早扔了。”

“哦,”陆重霜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举起茶盏继续喝饮子。

上回不欢而散,沉怀南晓得她存心在耗他,静默地垂首而立,不动如山。身后的小侍略有些站不住,眼皮时上时下。

一盏莲房饮悠悠啜完,陆重霜舒了口气,方道:“站累了吧,过来坐。”

“有幸得圣人召见,沉某岂敢言累。”沉怀南浅笑着坐到她对面,带来的小侍也随他到了陆重霜跟前。

陆重霜扫过那小侍,同沉怀南道:“难得见你带人来。”

“毕竟是入宫侍寝,我若孤零零来,怕是要被其他公子笑话。”

“下回记着带个稳重的,”陆重霜淡淡道,“服侍的人要是不够,管长庚要。”

沉怀南眉毛微挑,若有所思地欠身行礼。“谨遵陛下吩咐。”

陆重霜抬手,瞥了眼长庚。

长庚会意,低声命殿内侍从悉数退下,亲手执杆挑下宫闱内防风的幕帘。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听满灯树的火噼噼啪啪得燃烧。

“伤好了没?”陆重霜问。

沉怀南答:“长新肉了。”

“看来是我下手不够重。”陆重霜调侃。

“您今夜叫我过来,应当不是为了关心小人的伤势吧。”沉怀南随着她展露出浅浅的笑颜。“圣人,有何吩咐?”

“没准我就是叫你来侍寝的呢?”

“小人有自知之明。”沉怀南自嘲。

陆重霜顿了顿,垂下眼帘,似在思索是否要开口。席边压着的铜雀炉里正焚着龙涎香,火星微闪,根根分明的铜雀羽翼簇着香雾,袅娜地往上升。

“圣人,”沉怀南唤她。

陆重霜眼皮微抬,眼珠子朝上翻,直勾勾望向沉怀南的双眸,道:“我要你想法子将陆怜清的女儿抢过来养,你敢不敢做。”

话一出,本就冷峻的寝殿又寒上几分。

要他去抢吴王的嫡长女,为什么?他又拿什么抢?

沉怀南抿唇,沉吟片刻,倏忽笑出了声。

他言笑晏晏地同陆重霜道:“这是很大的事……”

“没错,是很大的事,”陆重霜低声道,“沉怀南,知道了我的秘密,才能算是我的人。”

“圣人要吴王那还未断奶的女儿做什么?”沉怀南手心渗出些冷汗,面色却不改分毫。

“不为什么。朕是大楚的皇帝,做天下任何事,只需一个理由,那就是——我想。”陆重霜斜睨,眸子懒懒的。“因为我想,所以我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