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辰时,鹤女端了水盆进甘露殿的书房供莲花,盆是錾金葵花莲叶鱼盆,几朵莲花白中带粉,开了半边。她进殿,趋步上前,稳稳当当将金盆放好。
圣人正发脾气,冷笑着骂眼前的几名臣子:“朕如何交代,尔等如何办,要你抄于家你就抄,怎得,你几个要与朕作对?”
鹤女屏息,不敢多听半句,隔着帘跪地重重磕了个头,赶忙出去了。
往常这些事全由葶花主管亲为,无关人等不得进出干扰入阁议事。这几日葶花管事不在,说是家中有急事,向圣人告了假,事情全交给下头办。
下头便是她们几个女官。
她回殿,与瑞瑞打了个照面。她问瑞瑞去哪儿,瑞瑞说去拿菓子吃,多拿点回来分。
里头的柒娘闷声不响地核算六尚局报上来的账目,中朝核准了再交给户部。户部看了才好支钱。她见鹤女来,随即提了提精神,招呼她过来帮帮自己。
柒娘叹气,我月事来了,肚子痛。鹤女道,难受你请月事假,请个叁天再回来,不然去太医署找医学生瞧两眼。柒娘说,主管走前让我这两天把账交户部去,走不开。鹤女笑了下,这是要我帮你看的意思了。柒娘也笑,核完了请你去平康坊找伎人玩。鹤女说,我惜命,家里还有女儿,我只做处。柒娘带笑埋怨,莫要找借口,您这是要狠宰我一笔。
鹤女顿了顿,道,喝酒听曲、稍微弄弄无所谓,别做全,怕闹病,万一出事要罚钱的。
柒娘好奇,问,怎得,宫中谁害病了?
鹤女便说,倒不是宫里,是前些天听下头来回传,讲有个十一岁的混丫头去某个楼里玩,里头男伎不干净,先染了病,后头又意外怀孕生小孩死了,她娘去衙门告,嚷嚷着自己在宫里有人,衙门已经接下案子在审了。
柒娘急忙正色告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敢往宫内传,也不怕脏了贵人们的耳朵。这事儿你在殿内说说罢了,可别和旁人讲。鹤女点头,连连说知道了。
她俩说到这儿,话音渐渐歇下,着手整理起账目。葶花平日管得严,不给拖拉,起头就记得清楚,给核算省去不少麻烦。一笔笔钱款算到最后,总算得出了个能交差的数额,二人双双松了口气,卷起账目封好,叫更底下的女官骑马送到户部去。
都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皇城里,是人下有人。
少顷,后宫来人,有个唇红齿白的太监前来问女官取虞秘监的楷书,说帝君想看,翠微公子特意派他来寻。柒娘道,几幅字画前些天被南山公子殿内的人要走了,想问去南山公子那里问。待人走了,她又转过头同鹤女打趣,道,还是阉人好,阉人事情少。
鹤女反说,阉人贵,阉了就没用了,再说,阉得好是学问呐。柒娘道,也对,不然将平康坊里的男人全阉了,官府能省不少事。鹤女摇着扇子,轻轻发笑。
廊道传来一连串脚步声,适才出门买菓子的女官回来了,是瑞瑞。
瑞瑞苦着脸,进屋连声叹气。
“怎的了?”柒娘问。
瑞瑞放了菓子落座,慢慢同柒娘与鹤女说,自己回来的路上,巧遇两名官员,脸色忒差,边走边抱怨,不看路,险些与她撞上。二人应是才从甘露殿出来。一人说,你骨头硬,你硬气了我吃苦。另一人说,于姓百来人,圣人若全屠了,谁不怕?起头的又劝,夏宰相非要抄,先太女又是跟于家结亲,于家命不好。后头的驳斥,抄叁留七为上策,不然朝堂要乱。头一人叹着气,你想于家抄叁留七,改天夏家就让你家抄七留叁了。后一人也叹气,夏鸢那贼扶萧家,也不怕吴王动歪心······
鹤女听了,不响,倚着桌案摇扇子。
柒娘一只脚伸出来,挑了个菓子吃,边吃边说:“想当初于大人爱女迎公子,多气派,车马沿路几条街不许开业,数百家丁在前开道。就这,于家还嫌不够,擅自拆了两条外墙。再看看如今,陛下登基才多久,荣华富贵全作云散呦。”
鹤女不响,余光瞥向瑞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