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花掀帘进屋,瞧见夏公子正与晋王殿下耳语,不知在说什么。夏公子耳根微红,侧着脸笑着,颊边那一点小梨涡愈发显眼,
他天还未亮便被雨声吵醒,在屋内枯坐到女婢来报,说殿下醒了,才郑重其事地束发戴冠,命人煮一些润口顺气的早膳,最后自己亲手碾碎芝麻,撒到热粥上。按惯例,这一顿早食便算他亲手所做。
彼时刚过辰时,长庚还留在屋内服侍洗漱,夏文宣恰好与他撞到。一个形单影只,一个带着七八个侍从,面对面碰上,两人面色都不算好。
夏文宣素来不在乎这些供人玩乐的宦官,本想忽视他,径直进屋,谁曾想长庚一个晃身挡在他跟前,也不行礼,冷着脸道:“烦请夏公子留步,殿下还在洗漱。”
“我见妻主,用得着你多嘴,”夏文宣下巴微扬。
“这里是殿下的寝殿,不是您的寝殿,自有一套规矩。”长庚答。“昨夜殿下若是去了您的寝殿,那您自然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夏文宣是夏鸢的独子,自小到大,莫说是长庚这类的宦官、奴仆,就连同龄的族人也没有敢同他这般说话的。
他一时面色阴沉,却也说不出有失仪态的话。
陆重霜听见帘外一阵喧嚣,笑着等他俩在门外你来我往讥讽完,才懒懒打了个哈欠,冲长庚道:“你先下去吧,让文宣进来。”
听见主子的声音,长庚方如得令的家犬,趋步退离。
文宣愤愤入屋,大抵是气恼于自己的哑然,可抬眸一见陆重霜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像在笑话他的忿忿不平,因而霎时红了耳根。
“你怎么来了?”陆重霜道。
夏文宣给了随身小侍一个眼神,让他们赶紧去搬一张案桌放在床沿,好让妻主不必下榻用餐。
他自己坐到陆重霜身边,头稍稍歪着,眼睛瞧着她说:“昨夜雨大,没见到,睡醒了便想来看你。”
陆重霜笑起来,身子挨过去亲了亲他浅红色的唇。
她才洗过脸,肌肤带着芍药花露的香,夏文宣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用过早膳了没?”陆重霜问。
“还未,”他说完,左右侍从搬来案几。
夏文宣将托盘上的碗筷端到小桌,而后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邀功似的小声冲陆重霜说:“我亲手做的饭,不知青娘吃不吃得惯。”
一碗胡麻粥,白瓷红云纹的浅口碗装着,旁边置四碟样式不同的小菜又煮了两个剥壳鸡蛋,白面饼里卷胡椒羊脍,一列列陈放在古朴的赭色长盘。此外,还有两个小碟放着番邦的榛果。
陆重霜晓得夏文宣这等贵公子不可能亲自下厨。他那双没一点茧子的手拿不起菜刀,更别说烧柴起火,光是进厨房被烟熏一下,整套衣裳就要扔掉。
因而她端起最像是文宣动过手的芝麻粥,尝了一口,夸道:“胡麻碾得很香。”
“青娘如果喜欢,我以后常做。”夏文宣道。
陆重霜浅笑着问他:“葶花说你昨夜很晚才睡,怎么了?”
夏文宣羞于说一夜都在想她,显得不持重,便信口胡诌道:“夜半读诗,听着雨声,有些感怀罢了。”
陆重霜小口喝着胡麻粥,漫不经心地说:“哦?说来听听。”
“醉吟居士的止淫奔,讲男女淫奔,有几句写得极美,”夏文宣说,“我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陆重霜应道:“是美。”
“美则美矣,那男子却也活该,”夏文宣话锋一转,“聘则为公子,淫奔便成奴,本就是始乱之、终弃之的荒唐事,弄得父母族人为之蒙羞。”
陆重霜不语。
“婚而不娶良家子,仕而不由清望者,俱为世人所不齿。人各有耦,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夏文宣说着说着,发觉身侧的妻主一直没说话,身子低俯凑到她身侧,小声唤一声,“青娘?”
陆重霜放下碗,道:“突然想到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青娘说。”
“我自边关归京后,未曾宴请过同僚……兴许是时候办一次宴会了。”陆重霜夹起白面卷饼,“我不好风雅,因而王府内并未豢养操琴陪酒的家伎。我想了想,文宣,这事还要麻烦你去办。”
“好,”夏文宣道,“我会为青娘寻到天下最好的伎人。”
“倒也不必,”陆重霜掩唇,咯咯直笑,“模样周正,性子乖顺,莫让晋王府在同僚跟前失了面子便好。脾气太傲的家伙,你管教起来也伤神。”
“没那么容易伤神,青娘小瞧我了。”夏文宣笑道。“豢养家伎为的是彰显威仪,在多也在精,毕竟晋王府头一回宴请各路官员,理当气派些。”
“你拿主意吧,”陆重霜见他兴致冲冲,笑道,“我信你。”
正聊到这儿,葶花走入,冲二人行礼后说:“夏宰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