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特权到了鸾和女帝执政时期,进一步放开。随着早朝的消减,女帝准许四品以上官员在家办公,而官员们会将写满政要的书卷交给仆役,再由仆人骑马在坊间穿梭,传送至不同的府邸。
陆重霜展开书卷。
今早天光微明,夏鸢便托人将这一份奏议送到晋王府,俨然是要避人耳目。
不过奏疏不是夏鸢写的,而是一位来自南方的小官。
南边多蛮人,民风未开,科举入仕的人才也少,再加同族同乡的官员素来爱抱团,南方官员势单力薄,一来二去,难免受到些排挤。
夏鸢既然特意遣人将这份奏疏送入晋王府,想必暗藏深意,陆重霜逐字逐句地看完这份奏疏,微微皱眉。
南边水患一事,陆重霜年初有过耳闻,据说是时逢暴雨,瑞兰江决堤,害得几万百姓流离失所。
女帝曾下旨拨粮赈灾,此事本当到此为止,可手上的奏疏却说地方长官谎报灾民,下州刺史受贿,克扣灾民米粮。
各府的事不该归陆重霜管,贪腐也当交由御史台处置,陆重霜一时间猜不透夏鸢意欲何为。
她将书卷翻来覆去地看,发现里头竟还夹杂一份夏府的账目抄录,时间恰好在鸾和女帝下旨赈灾的那十来日,其中最大一笔支出赫然写着“赈灾”二字。
户部亏空的问题年年提,年年得不到解决,陆重霜稍稍思索便知这回南边的赈灾粮是由于、夏两家出的,太女陆照月和吴王陆怜清想来也少不了出钱的份。
夏家支钱那会儿,陆重霜还未与夏文宣成亲,因而晋王府并没有这项支出。
反过来想,倘若南边再生事端,以女帝的性子,必然会将罪责怪到私自发粮的几位官员头上,而太女与于家一齐拨的钱,又私结党羽甚久,再加上春猎为讨圣上欢欣铺张浪费,结果却惨不忍睹,若是将奏疏呈给女帝,她怕会凤颜大怒。
为人臣者竟比天下之主还要富硕……怕不是要谋反。
陆重霜唇角微扬,将这个想法深埋在心。
入夜,夏文宣早早守在寝殿等陆重霜回来,他一整日没见到妻主,连晚膳也是独自用的。葶花解释说晋王殿下向来如此,忙起政务便没日没夜,有时连餐饭都能忘了用。文宣怕她夜里会饿,特意命小厨房守到陆重霜回屋再散。
夜里静,晋王府的奴仆连走路都不出声,帘外挂着一只唧唧鸣叫的小虫,烛火照去,不过一小点黑影,还不如指甲盖大。夏文宣看着小虫,心想,天是真的热了。他嫁过来的时候冰雪刚融,如今满满要入夏的势头。
他等到天色发黑,才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前迎后拥的脚步声。
长庚先半步上前为主子掀帘,火光霎时照亮了她的面颊,妆容明艳,面颊剔透如白玉。她与一侧的长庚耳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竟是无奈地笑了下,她又挥挥手,那宦官知趣地退下。
“还没歇息呀,”她走入,坐到夏文宣身旁。
“想等你回来,”夏文宣道,“青娘饿了没,我让仆役去煮点羹汤。”
“白羊羹,多放胡椒和细盐。”
夏文宣轻轻笑起来,应了声:“好,那我帮青娘拆发。”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将高高盘起的发髻拆散。夏文宣第一次做这种事,怕弄疼她,指尖微微颤着,在如云的乌发中穿梭。
一根金簪,两根金簪……第九根金簪,青鸾振翅云纹钗,叁股珍珠流苏,一对金莲花篦箕。
少女的头发密且硬,是心狠的姑娘才会生的发丝,一缕缕放下来,蓬松地耷在肩头。
陆重霜问他:“今日做什么了?”
“读书,而后核准王府的账目,日落前随意逛了逛。”
“辛苦了。”
“青娘呢?”夏文宣反问。
陆重霜道:“你母亲送来一份奏疏,说太女要谋反。”
夏文宣梳发的手稍稍一顿,语调微扬:“殿下当真?”
“假的,骗你好玩。”陆重霜笑起来。
夏文宣正色道:“这玩笑可开不得。”
陆重霜的目光瞥向他,收敛了笑意,眼眸沉沉道:“文宣,太女不要谋反,可我要谋反,你怕不怕?”
“不怕。”
陆重霜挑眉,“为何?”
“我赌你赢。”夏文宣答。
“这可是要命的。”
夏文宣突然放下木梳,俯身吻住她,他的吻有清甜味,舌头生涩地闯进来,像是一阵迎面的暖风。
“拿命就拿命吧。”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