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团擀开,用菜刀细细切成大小均匀的丝儿,沐爸另烧开一锅水,将面丝均匀地抖进去。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很认真,动作也很迅疾,由于无需走动,根本都看不出来是个残疾人。
沐妈靠在桌上,看着这样的丈夫,神情一点点变得柔软。
乔南肩膀忽然被拍了拍,抬起头,便见对上女人写满幸福的双眼:“你爸帅吧?”
他没回答,忽然觉得现在气氛有些奇怪,非要形容的话,就像盖上了被太阳晒得温暖干燥的被子。
松弛得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沐妈依旧笑着,神情中满是怀恋,似乎透过丈夫现在的模样看到了很久之前:“你爸他呀,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当初我刚跟他认识,两个人都还没牵手呢,他就请我到家里做客,亲手给我炒了一桌子菜,我当时只吃了一口,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她说着忽然伸手捧住乔南的脸,凑上去——吧唧。
乔南:“………………”
短暂的头脑空白后他抬手无措地擦脸。
“臭丫头,真是长大了,居然开始嫌弃妈妈。”沐妈说着嘿嘿笑起来,扯着嗓子转向厨房,“老沐,给我也下一碗,多放点香菜辣椒油!”
沐爸头也不抬地切葱:“知道了知道了。”
直到面条上桌的那一刻乔南仍在发怔,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大汤碗,淡肉色的面条整洁地卧在碗中,汤色清亮,上头撒了一小撮水嫩的葱碎,两个白白胖胖单面流黄的荷包蛋,最后是一小团清透红亮的辣椒油。
香气几乎可以用肆虐来形容。
乔南从没缺过钱,更尝过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远的不说,单只a市,各大成名的餐厅山庄私菜馆就都曾经留下过他的足迹。但这样多的美食经历,仍无法掩盖眼前这碗面条的光芒。
手工面口感非常厚重,或许是得益于沐爸揉进里面的那些肉蓉,面条本身已经调了味,滋味咸鲜,汤头因此就调淡了许多。
可这碗淡淡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熬煮出来的清汤,混合上细碎的葱花和辣椒后竟也成就出另一种毫不逊色面条本身的美味!
坐在沐家餐厅昏黄的灯光里,喝下这一口热腾腾的汤面,真是让人浑身的筋骨都松散起来。
沐爸自己不吃,沐妈吃了几口后给他喂了一筷子,大约是出于在孩子面前做出这种亲密互动的羞涩,他吃完后不好意思地转开头:“我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就会瞎做点吃的了。”
“你可别听你爸谦虚,你爸当年可是我们厂食堂的台柱子,能拿比妈妈多两倍的工资呢。”沐妈笑着夹了块碗里的骨边肉搁进女儿碗里,“饿坏了吧,多吃点。”
乔南盯着碗里突然出现的那块肉,脸颊刚才被忽然袭击到的位置似乎还在发麻,他一言不发地把那块肉塞进嘴里,然后低着头偷偷从余光打量桌边的女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特别的气息,和乔南记忆中的另一道身影渐渐重合起来。
快十年了,乔南以为已经遗忘,但他发现自己仍记得那张慈祥的面孔,只是除了偶尔梦里的思念之外,再不向任何人提起而已。
沐爸因为妻子的吹捧露出笑容,但很快这笑容又多出了几分怅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时代变了,厂子也倒了,我被世界淘汰啦。”
沐妈怔了怔,夫妇俩对视着,一时无言。
乔南听出沐爸话里浓浓的自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舒服,他皱着眉头道:“说什么淘汰,你够能耐了,这碗面条随便放个什么餐厅都能卖个一百多。你这手艺随便做点小生意够赚翻了好吗。”
说实话他从前几天起就觉得很奇怪,沐爸成天编那些竹筐扫帚,一个月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赚到一千块,图的是什么?你说他懒吧,他又起早贪黑,说他安于现状,可偏偏也不是这样,说他没擅长的技能——那桌上空荡荡的汤碗里之前装的是什么?
因为家里行商从小耳濡目染长大的乔南真的没法理解,沐爸的厨艺要是点给他爸乔远山,估计这会儿连锁酒店和副食品公司都能开到南极了。
脑子里跟着盘算了一圈诸如组建公司拉融资之类的项目,乔南把碗里最后一颗葱花吃完,这才发现身边现在出奇的安静。
抬头,对上两双愣愣的眼睛。
乔南:“??”
沐妈收回盯着女儿的视线,又转而看向丈夫,沐爸也傻傻地看向妻子。
夫妇俩脑子涨涨的,如迷雾初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
乔南在死一样的寂静里莫名地回房睡觉,第二天起床,手机收到一堆乱七八的短信——
【[陌生号码a]:你好,是沐想想吗?我是xx班的xxx】
【[陌生号码b]:我是xx,高妍的朋友,沐想想,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陌生号码c]:沐想想,可以记一下我的电话吗?我是ooo,你昨晚真的太炫啦~】
【[陌生号码d]:想姐!要不要一起出来吃火锅,a班的好几个同学都在哦!】
【[陌生号码f]:沐想想,我是大狗,昨天搅合了你朋友的生日不好意思啊,周末请你喝奶茶赔罪好吗?】
【以下省略三十余条。】
都什么玩意?乔南看过一遍,理都不理,直接清空,然后给找出沐想想的联系方式——
【乔南:“傻子,酒醒了没啊?”】
发完消息后他起床洗漱准备晨跑,刷牙洗脸穿衣时都不忘瞥一眼有没有回复,结果信息如石沉大海……
乔南憋屈从窗户翻出去,决定今天早上非得跑个十公里,好好虐虐沐想想的身体不可。
*****
沐想想真的很冤。
昨晚喝了酒又出汗又吹风又掉眼泪又回家洗澡不吹头,今天一早醒来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或者说不只是脑袋,整个人都像是被丢进了油锅煎熬。
她立刻意识到不妙,身体刚刚坐起身就累得几乎要虚脱。